不过是一盏宫灯,不过是一个女人,随时都可以放弃。
他们像这样互相等候了两个月,却在冬至那一天,他已经见惯了的宫灯以及它的主人都没有出现。
王放之停了下来,看了看那个地方,瞧向引源:“去看看夫人今日怎么了。”
引源低头称是,不到半柱香后便回来了,低声道:“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已经在院中歇下了。”
他点了点头,觉得也不应该有什么反应。只不过他本来想是要离开的,将这一夜抛掷脑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一次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没有人,唯有树影成伴,冷冷清清。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引源:“下去吧。”
引源叩了一个头,便退下了。
王放之看着远处的那个院子,夜晚的水面波光粼粼,闪烁着一种近乎神秘的光泽。
他提步走向那个院子,看见外面没有一个仆人,整个院子安静得毫无一丝声响,只有内室亮着一丝微弱的灯光。
孟云开的卧房外面只站了一个婢女,看见他来,眼睛微微睁大,连忙行礼:“大人。”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叫木莲,是孟云开亲自起的:“夫人怎么了?”
木莲低头:“夫人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
“怎么回事?”王放之看了她一眼。
那个婢女弯了弯身子:“今日清晨夫人去园中摘花,不慎寒风入体。”
他听到这里便不再提问,反而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却并不着急来到床榻旁边,反而是在远处站了一会儿,等到身上的凉意都退散得七七八八,这才靠近。”
王放之愿意的时候,他能是这个世间最为温柔的人。他本来生性冷漠,却不介意自己偶尔的绕指柔。当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对她体贴时,也不怪孟云开对他情根深种,从此难以自拔。
他走到了床榻旁边,借着烛火细细端详着他的妻子。
夫妻二人本是同林鸟,这两个本该是世间最为亲近的人却一个表面温和,内里无情,另一个却已经离世,留下一个躯壳,被一只只能装作她的孤魂野鬼占着,再也不能相见。
他看着她柔婉平和的睡颜,为她掖了掖被角,就要离开。
孟云开自然不会让他此时离去。她轻轻咳了两声,睁开了眼睛,看见那个模糊的背影,泪水忽然不由自主地溢满了眼眶。她看着他的身影,低低叫了一声:“大人?”
王放之转身,目光平稳地看着她。
孟云开如今身上只披了一件亵衣,此时她忽然起身,亵衣在领口处滑落,露出一截清白的香肩,上面仿佛积了一层终年不化的白雪,却只需要轻轻一碰,便能化为流入手掌的暖水。
外面长夜无边际,屋内芙蓉美人帐。
室内浮着一种清浅的香味,却又能缠绵进骨子里。
他看着她一副眼中含泪的模样,冷硬的眉眼此时也难得软化一份。
“六娘,”他缓缓地唤了一声,声音暗哑。
王放之并不年轻了。他已经三十四了,甚至在鬓角找出过银白的发丝,可是他依旧英俊,带着岁月赋予他的清淡沉稳,卓尔不群。
她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背匆匆抹掉了滑落的泪珠,却发现这样更是有失礼数,一时间进退两难,卡在那里不知所措,有着一种孩子般的慌张。
王放之笑了一声,坐在床边,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看着她眼尾的那一点朱砂痣,稍稍用力地擦了上去,却见她的眼角被抹红了一片,衬得那一颗小痣更加嫣红。
没有擦掉。
那就好。
就这样,他好像是情不自禁地靠前,轻轻吻上了她的眼角。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心底也保持着清明,动作不轻不重,分寸极好。
孟云开微微颤抖着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时隔一年,她终于见到了他。
她是如此珍惜着他在自己面前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敢呼吸,怕他只是一个梦境,稍稍一口热气就会被吹没了。
王放之直起身子,看着有些急促喘气的孟云开,碰了碰她的眉梢,带着淡淡的笑意:“吸气。”
孟云开呆呆地看着他,随着他的指令而吸了一口气,却又忘了吐出来,还是靠他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呼了出来。她的面颊微红,像是抹了女儿家最好的胭脂,尾音发颤:“大人……”
王放之抽身而出,看着身下人温顺的表情,对着她微微一笑,将她重新按回被褥之中:“时辰不早了,你如今还身体抱恙,早些休息。”
说罢,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要离去,只不过孟云开掀被下床,疾步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用手臂环绕住他的腰背,将头慢慢地贴在他的后背之上。
王放之陡然停住了脚步。
屋内,烛火在窗纸上投射出两个人的剪影,缠绵缱绻,仿佛早已融为一体,不分你我,衬着外面的雪夜,看着分外柔和。
孟云开轻轻抱着他,在后面无声地啜泣着,眼泪打湿了他厚重的外袍。那些眼泪那么热,那么沉,仿佛从她的眼中直接地淌进了他的心里。
滚烫得仿佛可以在他的心房外化出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