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素净的脸,却因为干净到了极致而令人心动,从而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仿佛在那一刻,任何人见到她之后,心中都会升起那种隐秘的情愫,好比春寒料峭时破冰的溪水,涓涓而流。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素雅的容貌,却被昏黄的烛光一染,显得双唇鲜艳欲滴,仿佛只要轻轻上前,就能将其摘采,含入嘴中。
她呈现出了一种动人心魄的柔美,却又因为面貌上的温和而看起来格外清幽。
王放之看着她,静止不动。
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了片刻,就像是在欣赏任何一件美的事物,便看向引源:“走吧。”
引源方才只看了一眼,便脸颊红得仿佛将要滴血。他不敢多言,弯了弯腰:“是,大人。”
孟云开看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纹丝不动,耳边传来的是琉璃灯的嗤笑:“美人计不管用了吧,你接下来还要怎么样?”
“若是为女色所动,他就不是王放之了,”她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拂过身上的衣裙,“更何况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每一个晚上都有这么一个人在等着他,不计回报,风雨无阻,只为了见他一面。”
琉璃灯似懂非懂,却依旧决定要好好嘲讽这个女人:“王放之又不是不知道孟云开对他情根深种,只是不在意罢了,你又怎么知道你这样子做可以让他垂怜呢?我看你还不如换一种方法。”
孟云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动了手中的宫灯,看着它静静地旋转,在灯火的照映下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芒,美不胜收:“你看,它跟你长得像不像?”
“区区一介凡灯,怎么可能像本尊?”琉璃灯十分不满,有些质疑这个女人的审美,简直糟糕透了。
人长得又奇怪又丑不说,品味也这么差劲。
“这不就是了,你不愿意被误会成另一盏灯,而孟云开深爱王放之,如果要他此生悔不当初,必然不希望他是为了并不是自己的人而伤心,”孟云开停下了那盏宫灯,“王放之是不在意,而孟云开也没有固执地给他展现出自己的真心。如果有一个人将她的所作所为都不加掩饰地放在他的面前,他怎么又可能没有想法。”
就算是出自一个人的虚荣心,不管是多是少,他也会有所触动的。
琉璃灯反驳到:“可是既然孟云开那么喜欢王放之,那么她必定不会希望他因为自己而痛得肝肠寸断。”
孟云开静了静,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那就不是我的事了,谁叫他当初不好好珍惜呢?何况不是你让我去令他求不得的吗?”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琉璃灯不说话了。
她转身离开了这段长廊,柔软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婉约地浮动,直到她整个人走进漫漫黑夜之中,被其吞没。
自此之后,王放之每一日回府都会看见一盏微弱的宫灯,在最远的长廊处忽明忽暗地闪动着一点萤火,柔弱可欺。伴随着那一点火光的还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月光底下有着模糊的轮廓,随着灯火的明灭而若隐若现,仿佛那就是他的一种错觉。
他们彼此守候了两个月,在其中形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他归家,她等候。不论多晚,他的步伐总是会因为那一盏宫灯而放得柔缓,仿佛他走的不是青石板,而是用月光与烛火堆积而成的一条丝路。
不管他白日去了哪里,几时回家,她都会在那里,为他点亮一盏回府的灯。
王放之低低笑了一声。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也会使用“回家”这两字了。
王放之想起来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样等候着他,在长廊的最深处翘首以盼,等他回来。当他朝她走过去的时候,她会递给他一个怀炉,为他披上一件大氅,然后被他牵着手,慢慢走回院中。
他已经记不得十年前的自己想的是什么,可是他知道,在他那时的梦中,与自己牵手的并不是她。
而后来一年前她也知道了,于是慢慢不再出现,他也就没了一个不管春夏秋冬都为他守候的人。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有没有后悔过,不过想必是没有的,因为他在见到那空无一人的长廊时,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淡淡地想,她最终还是知道了。
王放之也不在意。
只不过就是一个人踏上夜路罢了。
可是如今,她又回来了。
他不去想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如今也已经三十四岁了,只是觉得能有这么一盏为自己而留的灯便好。
其余的,不重要。
所谓情爱,在现在的他看来,并不值什么。
王放之是王氏的家主,只不过王氏向来亲缘薄弱。
他自幼先而丧母,继而丧父。祖母养育他成人,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时前来问候他的功课,其余时候也不过问,如今也只在每七天的一次请安中相见。他的姐妹早已嫁人,并不亲近的兄弟大多外放,只剩下他独身一人,留在诺大的京都。
王放之好像有着所有,却也仔细算起来一无所有。
当有像是没有,这还是一种幸福吗?
朝中形势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当他带着一身的疲劳回到家后,便只能看着空荡荡的书房,叹上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好像才意识到,他活了这么些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坐拥无数,却也孤独。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专门为了他而存在。
只不过这次有了例外。
如今每当他见到那盏灯火时,心中的种种疲惫总是似乎在一时间一扫而空,仿佛那一小簇火苗已经足矣烧尽他一身的风尘。
走走停停了一辈子,他竟然开始喜欢看一盏宫灯。
他笑自己糊涂,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