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烟这几日有个习惯。
每每在宫女为她梳洗时,她脑袋里总会过一遍这一年即将要发生的大事,比如下半年的胡狄之战,比如暑季的丰宁旱灾,再比如,过几日就要发生的,“战神失信于民”。
前世的楚烟两耳不闻宫外事,但还是听说了这场声势浩大的“人祸”。
不知是哪位文曲星,斗笔数千字,洋洋洒洒写出了一篇名为“控诉战神宸鸿十大罪状”的文章。
这篇文章写得极有水准,擅长黑白颠倒,扭曲原意,避重就轻,认为宸鸿打的每一场仗,都是为一己私欲、为了保住战神百战百胜的名头而发动的。稍微懂点王朝形式的人都知道,宸鸿将军打仗都是为了震慑四方,让偏远蛮夷乖乖朝贡,不再节外生枝,但坏就坏在这文章的文字通俗易懂,普通的没什么文化的农民百姓都读的懂。
这篇文章起初只在些小镇小村流传,一时间宸鸿将军成了农民打骂的对象。
愚民如此之多,很快竟组成了轰轰烈烈一堆人,上京来游行了,扬言要诛杀伪战神。
能在短短几天里,就煽动这么多人闹上京城,这其中一定有个推手。
宸鸿知道,宸越知道,皇上也知道,奈何愚民不知道,只甘心被悄悄地利用着。
无奈之下,皇上只能先罢免宸鸿的官职来平息民愤。
谁都没有想到半辈子浴血平天下为民请命的宸鸿会被他忠爱的百姓骂出朝堂。
本以为宸家如此便会一蹶不振,然而,他们都忘了,宸家还有个宸越。
吴岂以为赶走了一头狼,朝堂就会为他主宰,却不想,放出了比狼更可怕的宸越。
宸越接替父亲步入了朝堂,整个朝堂的局势,不仅没如吴岂所料一般为他主宰,反而更加倾向宸家。
原因无他,宸鸿毕竟是武将,在朝堂上的心眼终不比吴岂多,而宸越,受国师启蒙,得天池寺方丈亲传,谋略何其之多,据说在宸越十五岁时,宸鸿的军营的军师们就纷纷罢职不干了,其中一位说,宸将军有此儿,有如得了一个诸葛孔明,根本不需要他们再指手画脚了。再配之宸鸿教授的武功,文武双全也不过如此。
许是想到宸越,楚烟心底柔软了一片。
旁人都以为宸家这次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祸得福,但楚烟知道,这对宸越来说,是灾。
他本欲藏锋,待楚潇坐上皇位,再不遗余力地辅佐他治天下平天下。
如今,他不到弱冠便要踏入官场,纵是他天赋异禀,也不愿每日都浸润在官场的明争暗抢、明刀暗箭里。
想除去他的人何其之多,暗杀他的人前赴后继,虽未成功,却也留下了一刀又一刀深疤。
前世,楚烟第一次看到宸越身后的疤时,只当是战场刀剑无眼,却没想到,官场背后的肮脏事儿,比战场还令人作呕。
这一世,楚烟说什么都不想让宸越再受前世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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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深,在床帐外近侍守夜的宫女是温珠与紫叶。
楚烟睁开双目,一片清亮。
她悄声下床,轻轻掀开床帐。
尽管此动静微不可查,一般人就算是浅眠也不可能被惊醒,但温珠还是醒了。
原因无他,温珠不是一般人。
温珠故作刚醒时的惺忪样儿,瞧见下了床的楚烟,忙行礼问:“公主有——”楚烟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楚烟连着早起练了好几个早上的功,虽然还是没能熟练地打出一招一式,但手上的力气算是练出来了。
温珠感到脖颈间一股冰凉,垂眼一看,一根银白的细长簪子在黑夜里微微闪着光泽。
温珠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楚烟附耳小声道:“带我去重华宫的后花园,不准让任何人察觉,你知道该怎么做。”
温珠在惊讶中微微点了点头。
楚烟将抵在她脖间的银簪换到了腰间一个死穴,让温珠有能力活动,又逃不开自己的牵制。
两人站立之处的旁边就有面窗户,眨眼间,温珠就带著楚烟无声地跳出了窗户,又弯弯绕绕几道,再跃过几面宫墙。
楚烟再落地时,周围已然是后花园特有的荒草荒木。
有轻功就是方便,平时早上楚烟偷偷摸摸来这儿,要花费小半个时辰,而今,不过一口茶的时间。
楚烟抵在温珠腰间的银簪不曾落下。
温珠下跪,楚烟顺势将银簪又抵上她脖间。
后花园空旷,两人可以正常说话。
楚烟用银簪挑起温珠的下巴,冷笑道:“我竟不知,我这采薇轩还能招来一位武林高手。”
温珠低垂着眼眸,不敢与楚烟对视。
楚烟开始挺欣赏温珠的,宫女堆里就她安稳老实,以为是个可以培养的。
然而这份心思冷在了一天下午,楚烟吃着果子躺在摇椅上假寐。
而温珠扫了一下午院子,气都没带一声喘的。
要是普通人来看,只会觉得温珠体力好。
但楚烟习过武,她知道,就算体力再好的人这般劳苦,走时脚步也该厚重拖沓,而非温珠这般轻盈依旧。
这分明是练过轻功的人。
楚烟厉声问:“说,是谁派你来的!”
温珠道:“回公主的话,没有谁派奴婢来,奴婢入宫前,在罗汉寺做过两年洒扫丫头,偷学了一两招不成式的拳脚,奴婢没有二心,也并未用这学到的拳脚做过坏事!”
楚烟眯了眯眼。
罗汉寺,是武僧修炼的地方,温珠这般解释倒也合理。
但楚烟还知道,这罗汉寺,还是不同世家训练暗卫刺客的地方,此等隐秘之地,岂能容一个丫头进去偷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