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晚风起,叶落雀鸟惊,寒蝉泣声声,水中藻荇横。
水面上忽的溅起点点水花,两位女子若鲛人一般自水面而出,继而朵朵白莲仿佛听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垂眉颔首,柔顺的恭迎着两位的降临。
世界仿若都静了下来,月光洒下,两个人如玉的脸庞上的水珠折射出奇异的光,苏咏絮轻将光点凝于微凉指尖,旋即,那光点化作翩翩蝴蝶融进了镜妖的咽喉。
“他是你的前尘,你需了断,不然祸及人间我可无法庇护。”苏咏絮执了那姑娘的手,慢慢的摩挲着,眸中依旧是那份淡漠,却似乎又怀了些怜悯之意,“你非许蕊,也非凡人。无论如何不舍,待你和他告别,所有爱恨全都要作罢。”
“我……”镜妖垂下了眼眸,在下眼睑上铺撒了一片淡青色的阴影,若是她有泪,必使这荷花池水更深上几尺。
可是,妖是没有泪的。
镜妖垂首——
“我……”
知晓了。
……
远处短笛阵阵,小舟轻荡荡起一圈圈涟漪,偶有竹叶因风的多情而从树上坠下,一如为情付命的痴情女子,纵知沉沦也要如飞蛾扑火般想那湖面落去。
可真当落在水面上时,所有的似火热情都化作那一圈圈波纹,没了生息。
苏咏絮坐在树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望着天上的月明,今日,是上弦。
月虽有缺,而缺之后复圆反。
上弦之后便是满月了吧?
忽的,一片翠绿从树上落下,宛若九天仙女披着翠羽向人间奔来,苏咏絮微微抬手,接住了那一片叶,凝脂般的白与苍翠欲滴的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玉腕出那龙血镯子则泛着暗淡的红。
苏咏絮微微勾起朱红的唇瓣,将那绿叶半含与口中,轻轻一吹,那调子宛若天成,飘散在淡淡的风中,而后有不知兜兜转转的入了哪位王谢堂中的朱红大门前。
那假的新娘子,一袭逶迤拖地的绣凤嫁衣,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裙裙裾,裙上绣出莲花怒放的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
长长的头发挽起,却又余下一丝头发增添娇媚,戴凤冠披霞披,金簪玉珠帘更是整整齐齐的插.入青丝间。
一盏龙凤呈祥的绢灯微亮,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却又是那般温暖,宛如一位细君等着自己归来的良人。
眸中似有泪光点点晕了满面红妆,但近看之下才发现那是滴滴血珠顺着双颊晕染成了胭脂。
但这一切都隐于红喜帕之下……
渐渐的,船来了。
镜妖一步一步轻踱下桥,红色的绣花鞋上沾了露水,可镜妖却不在乎,她现在欣喜的有些颤抖,就连灯也随着主人的心而微微摇晃。
苏咏絮看着这一对良人,微微一笑,挥袖,那满天的烟火悄无声息地在月下绽开了花,使得原本漆黑如墨的苍穹乍然间璀璨了起来。
树梢上朵朵海棠红的娇艳明丽,与树下的芍药相应成霞,映的新娘子的面庞更加红润。
苏咏絮在一抬手,满天飞花落在两个人的肩上,将方予怀的衣衫染成了鲜艳的红,继而,瓣瓣花瓣随风落,在方予怀面前凝成了红绸花。
只此一刹,眉黛似柳含春色,色映佳人水莲红,红妆轻踱入兰舟,舟边梧桐栖鸾凤。
她也曾是他的牵挂,是他一生讲不完情话,这是……只属于许蕊,而不属于她,多少个年头,镜妖看着许蕊蹙其如细柳般的黛眉,口中喃喃着他的名字,就是这种离愁使得她也生了情愫,不禁想象着方予怀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如人类女子一般,一袭红装,凤冠霞帔,盖上红盖头,嫁给意中人……
如今,就让她自私一些,带着许蕊未完成的夙愿,一起,再嫁一次……
繁星为烛花为囍,露为合卺霞为帔。
此夜间,洞房天星烛,只此而已。
仅此而已。
足够了……
足够了……
镜妖等待着方予怀将她的喜帕揭起,等待着……知道那泛着红光的剑将她的喜帕挑起,镜妖蹙着眉小看着方予怀,那目光是那样的安静无奈,像极了当年许蕊在她那里映射出的颜容。
也是那般的安静无奈。
“你是……”方予怀瞪大了模子,不敢想信面前的人,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堂堂常胜将军竟然似孩童一般红了眼眶,他没想过、没想过还可在见他一面,他以为……
他们永远都是黄泉碧落两相隔。
“怀郎。”镜妖柔柔的一声,几乎要柔到方予怀的心头,使他因在战场浴血厮杀而变得坚硬的心化作一汪春水,在那里柔柔的荡起来涟漪。
他猛的,将她拉入怀里,绢灯从指尖脱离,化作水上一盏水灯,在那里明灭如旧。
他把她拥进怀里,似乎要将她刻进骨血里一般,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曾遗忘的佳人,他愿用他的后半生来心疼。
“怀郎,你愿……娶我么?”镜妖的柔夷轻轻捧起方予怀的棱角分明的脸颊,说话间依然有了哽咽之意。
“蕊娘,是我对不住你,无意间欠你苦守这一生,若是有来生,我定当以终身相陪,你可……还愿做我的细君?”
“我愿。”镜妖笃定的点头,可是顷刻间那份笃定数尽化作悲伤,这已是她的大限,她又在奢求什么呢?
果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什么的……
妖不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