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的头发揪在冯玉娘手里，象只小狗。
“我是广东高州人，道光八年生人，算起来，今年十九岁了。我知道你十六岁，我也去过那帮村，在那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见过你的两个妹妹和小妻子香草，我教她们做一种新样式的布鞋，香草对我很客气，叫我玉娘姐姐。也是她们告诉我，你怎么在东岗打游民，在三良村路上怎么一招弄断两个人的手腕，你就是我在小溪边遇到的石敢当，我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冯玉娘一边说话，一边把辨子编好，拿出一个白玉辫坠扎在辨子上，还吊着一道金色的辫穗，与乌黑的辫尾交相辉映。把辨子整理了一番后，满意的点点头，说：“这回漂亮了，是我的小相公派头了。”
“香草她们好吗？我师父回来了吗？”石达开问。
“香草很好，每天跟你小妹一起，学会了裁衣服，手工女红，是个很灵巧的小丫头。你师父还没有回来，听你的小香草说，只怕要入秋才能回来。”冯玉娘把一张扶手椅搬到石达开的身边，坐在石达开的身边，把石达开的手握在手里，说：“我从来不敢说自己的过去，有时候连想都不敢想，有你在身边，我有了敢说的勇气。”
“说吧，一切有我。”石达开说着，反过来把冯玉娘的手握在手里。
“我的家本来是个殷实的人家，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从小，我就识字，四书五经，唐诗楚辞，都有涉猎。道光二十年，高州大雨，山洪暴发，我们家毁了，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跟着逃难的人，一路西行，沿途乞讨，到了一个叫灵山的地方，在一家店铺里做丫头，十六岁时，嫁给了一个好人，叫苏三相。”冯玉娘低着头，轻声的说：“苏三相真的是个好人，他是个商人，家里有一架马车，经常在合浦横州一带帮人运货，到灵山时，常来我做工的店铺里吃饭，看上了我，央人做媒，三聘六茶，明媒正娶。”
“谁曾想，在我们新婚的那一天，他们行里的一霸，叫做张六行的，来到我们家喝喜酒。他跟苏三相是有过节的，来祝贺是假，找茬是真。闹完洞房后，他竟然躲在床底，趁苏三相和我洞房之后，全身疲惫，竟然将苏三相杀了。我亲眼看到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血流了一床。我没命的大叫，可是没有人来，后来才知道，洞房里女人大叫是没有人理的。当我冲出去在堂屋里大哭大叫救命时，才有人过来，再看看苏三相，早就没有气了。”
石达开的手开始抓紧，他明显的感觉到冯玉娘的手在颤抖，说话的声音有点发哑，作为一个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女子，眼看着自己新婚的丈夫死在自己面前，在心底应该留下了十分强烈的阴影，再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更如破茧之痛，可想而知。
“他们家的人不去报官抓凶手，反而把我拘了起来，说我是丧门星，要沉我的塘。幸好苏三相过去一起做运输的几个弟兄，不相信是我做的，在沉我的竹笼里做了手脚。苏家的人前脚把我沉进水里，他们后脚就把我救了出来。告诉我，苏三相是天地会的把子，张六行家是当地的富户，被天地会抢过，怀恨在心，因此才在苏三相的洞房里下此毒手。”冯玉娘继续说：“我带着弟兄们，也去找过一次张六行的麻烦，他们家早有准备，墙高院大，还养了恶狗，我们打不过，还伤了兄弟。兄弟们说，一定要找一个高手回来，才能报此大仇。前段时间，我听说，揭阳来的天地会高手罗大纲这段时间在西江押货，常在武宣一带出没，想来找他，请他去帮我报仇，我说，只要帮我报了仇，我这个人就是他的。他没有答应，所以，我就把主意打到北山所远近闻名的石敢当身上，之后又在水溪边遇到了你。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爱上了你，你一招击败茭塘无常罗大纲，你的风姿，你的气度，你的身形，让我难忘。没有想到，去到那帮一打听，我要找的石敢当，就是你，就是我在小溪水边看到的那个英俊少年。所以我来了，不要脸面的来了，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你看得起我也罢，看不起我也罢，我能够经常看到你，哪怕是做你身边的一个女佣，我也愿意。我知道，你就是我今生的冤家。”
石达开俯下身子，轻轻吻到去冯玉娘脸上的泪痕，说：“你说得对，我就是你今生的冤家。我不会看不起你，也不会不要你，我会跟你在一起，白头到老。”
冯玉娘摇摇头，说：“不要，我知道香草妹妹，那是个好乖的女娃娃，她跟我学做的第一双鞋，就是帮你做的。在她的心里，你最重，她才是你的妻子，我是残花败柳，是寡妇，可不能鸠占鹊巢。”
“她的位置，你占不了，你的位置，她也赶你不走。放心，我有数，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石达开的人。”石达开站起身，拿过之前冯玉娘给自己擦脸的毛巾，轻轻的的擦去冯玉娘脸上的泪痕。
“你找到我，就是要我给你报仇吗？”石达开问。
冯玉娘摇摇头，紧紧抱着石达开的腰，把头埋在石达开的怀里，说：“前些年，支撑我活着的目标就是报仇，经过了昨天晚上，我才知道，比报仇更重要的是活着，好好的活着，享受活着的每一天。我有了你，就不会再去冒这个险，也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要更加好好的活着。这个仇，自有他们苏家的人去报，苏家的人愿意去报就去报，不报，也不能怪罪到我这个已经沉了塘的人身上来。”
石达开抚摸着冯玉娘蓬松的发髻，这是自己的女人，自己一定会满足她的愿望，至于报仇，有时候并不需要冒什么风险，更何况，有些风险，冒冒也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