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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玉粒金莼(1)

苏女士在与我亲爹协议离婚之后,在前往香港的飞机上,跟我说了一句话:

“要学会对男人够狠心。”

而当时芳龄十一岁的我头也没抬,只顾着专心致志地舔我手里的草莓圣代。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当代哲学界应该出面认领一下苏女士这枚流落民间的沧海遗珠。毕竟面对一名只关心吃的儿童都能有感而发地说出这样一句极富哲理的句子,哲学素养怎么说也应该高于绝大多数人了。

我从出生开始就自动成为了苏欣女士门下的首席亲传弟子,然而二十二年过去了,不止出师之日遥遥无期,似乎连她所传授的皮毛都依然没有领悟。

如果是我,在前往一片未知之地的飞机上,面对我正在舔冰淇淋的女儿,我可能只会问她一句:

“能分我一口吗?”

我有一只耳环落在了谢衍的车里。

谢衍的助理姓Hammer,全名Teresa Hammer。我只见过她一面。

一个和特蕾莎修女同名的女人,看起来却犹如钢铁一般强悍,仿佛她身上所有多余的柔软的成分已经被自发地剔除干净。

这种女人,就算她长得像查理兹塞隆,你也只会注意到她的强悍。

今天,当我穿着睡衣站在楼下,等候着谢衍派来的“天使”的莅临、却没想到竟然等到了一个微笑着的Teresa Hammer时,我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当场倒地。

一只售价为200美金的淡水珍珠耳环,劳烦了沃尔道大中华区总裁用私人号码给我发短信,然后第二天还在一辆阿斯顿马丁的护送下,由Teresa Hammer亲自送到了我面前。

那只耳环现在跟开过光没什么区别了——甚至比活佛开光过的更稀有,简直可以出现在苏富比纽约某场拍卖会的图册上。

Teresa将放置着那只耳环的丝绒盒子慎重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她的态度很友好、也很专业,仿佛这不仅仅只是在“帮老板送个快递”,而是在交接沃尔道的重要交易文件。

这种态度使我十分惭愧。我虽然不算蓬头垢面,但面对Teresa这样一位连金色鬈发卷曲的弧度都无懈可击的女人,任何女人都应该惭愧。

我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一面与这个雅利安裔女人寒暄。

“非常感谢你将它送过来,Hammer女士。也请帮我向谢先生转达我的谢意。没想到这么小的一只耳环居然还劳烦他为之而操心,并让你亲自送过来,真是太感谢了。”

Teresa保持着她那美丽而又职业的微笑,说:“谢先生希望你能不必为它担心。更何况,这只是一桩小事而已,你不必如此,宋小姐。你有着很好的品味,这只耳环很漂亮。”

……不愧是谢衍的助理。

我梗了一下,有些讪讪地回道:“呃,非常感谢你这么肯定我的品味,你的项链也非常衬你,很好看。”

Teresa依旧职业地微笑着,礼貌性地道了声谢。

这样你来我往地互相吹捧也许就是最无聊的杀时间方式。只不过,显而易见,Alex Hsie的助理时间的宝贵程度是我等无业游民拍十匹马也追不上的。

我注视着她浅绿色的眼睛,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像期末赶deadline时那样疯狂地打着告辞的腹稿。

然而,还未等尴尬的冷场降临,Teresa便不急不慢地把我还没准备好的台词给说了出来:

“请见谅,宋小姐,虽然我很想和你再聊一聊首饰挑选相关的话题,但是接下来谢先生还有一场电视会议需要我出席,时间有些紧,我想我得先走了。”

她语气很真挚。我望着她,摇了摇头,作遗憾混杂着体贴状,说道:“没关系。还是非常感谢你把耳环送了过来,Hammer女士。麻烦替我向谢先生问好——还有,请路上小心。”

Teresa这时的笑容才多了一点真实的意味。

我们互相道别,然后她打开了车门,而我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坐进了后座,只感觉手中的盒子似乎随着她的远离而轻了不少。

望着黑色的阿斯顿马丁缓缓地驶离,我心中的不真实感终于消散了一些,然而接踵而来的是另一种更诡异的惊悚感——

难道明天沃尔道就要停牌退市了吗?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Teresa Hammer的场景。

那时候我还在纽约,跟在傅阳的屁股后面到处混吃混喝,直到有一天混到了谢衍的头上。

纽约的深秋已经足够冷,然而Teresa Hammer真的在餐厅门口等了谢衍两个半小时,就是为了能直接送他去JFK。

华尔街的人,向来不把别人当人看,也不把自己当人看。

我猜不到谢衍这毫无由来的人情味到底是什么。把我扔进榨汁机里翻来覆去榨干了都榨不到谢衍一天赚的钱,如果说是谋色——我还不如相信谢衍是为了谋财。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越想越不敢深思下去,只好跟个鹌鹑似的耸起了肩膀准备转身走入门里。但是,就在我抬起手来准备按指纹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吱——”

车轮突然停下时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声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极为突兀。

我虽然看不到,但听声音也能辨认出那辆车停在了方才离开的阿斯顿马丁原来的位置上。

Teresa Hammer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人。只可能是来人的车早就停在不远处许久,就等着她的车离开。

我没有扭过头去看来人是谁,也没有继续开门的动作。

原本还在胡思乱想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具体有多长时间,我记不清了。

我一直在避开他,尽管我不想承认。

今天是工作日,而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左右,放眼整块院子只有我这个待业青年的身影,在明艳的日光底下,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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