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听书的人宛若潮水般往旁边退去,给正中一个边鼓着掌边朝茶桌走来的艳丽少女让出一条小路来。
那同桌的权|贵并未说错话,外地运来楚夷的茶每月也不过几两,还都是些残次品,大部分都进了衙门和少数有权有势的门府中。
哪怕此地美其名曰为茶楼,茶壶中不过也只飘着可怜兮兮的两三片茶叶,勉强烫出些淡得品不出的茶香来。
可对于楚夷的大部分民众来说,茶,仍是他们要咬咬牙才能喝上半壶的奢侈品。在楚夷,盐水和糖水铺子,远比茶铺要盛行许多。
那权|贵眯起眼睛,看着甘棠一点点向他们走来,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误解成这少女想趁机勾搭他,当下将胸脯挺起来,小小的眼睛上上下下扫着甘棠。
“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
甘棠面无表情,将杯中未喝完的冷茶举起来,从那权|贵的头上劈头盖脸浇下去,浇了他个透心凉。
还没等权|贵发作,甘棠从荷包中拿出银锭,拍在桌上,冷冷道:“你这身衣裳,还有听书钱,我都赔了。”
那店小二看到这块大银锭,眼睛都看直了,顾不上找他们麻烦,当下弯下腰赔上笑脸。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傻爷想听说书就听!下次傻爷还想听,我们鼎泰茶楼专门给留个雅座!”
那权|贵被浇懵了,坐在原地,手抖着指甘棠,“你你你”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众人愣怔间,甘棠拉起薛时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以示安抚,撂下一句:“错了就是错了,小将军没见过南疆王的独女。”
其实她并不知道那黑甲铁骑是什么东西,小将军又是谁,更对民朝的甚么王爷漠不关心,但只要薛时说了,她便无条件相信。
“你,”她遥遥地指了指那说书先生,“下次我要听到你改。”
说罢,她顾自牵起薛时的手,到长街上给他买了个糖人,哄了半天,才踏上回村的小路。
路上尘土飞扬,夕阳渐落,天边荡着一溜的晚霞,薛时不时舔一口糖人,不似平时那般活泼,也不跟她逗趣搭话了。
“怎么了?”
快走到村口,甘棠摸了摸薛时的头,将他拉到路边,认真询问。
“不是都替你报了仇么?怎么还这般闷闷不乐,平时不是最爱吃糖人了?”连金穗的小糖人都要抢着吃,甘棠默默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夕阳照在薛时侧脸,又长又密的睫毛好似洒了一层金光,他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明明是那般薄情的一对上挑眉眼,此时眸子内却像是起了雾气一般。
长久,一滴泪终于滴落。
薛时的手指了指胸口,“有糖人,小石头开心,但是这里好疼。为什么?”
像是中了蛊一般,又或许是那刷子般的睫毛将她的满心都占据了,甘棠慢慢地将手附在薛时胸口,她听到自己缓缓道:“这是心。”
说出口的那一瞬,薛时将她整个人拥起,甘棠感到自己的肩膀湿润一片,她知道那是薛时的泪水。
一个傻子,落的又是什么泪呢?
“石头心里好疼,脑袋也疼,眼里就像有雾一样,看不清楚。从一开始就看不清,到处都模糊。”
不知为何,甘棠竟也有点心疼。想来薛时在一场高烧之前,该是个聪颖灵慧的少年,明明记得那么多史时文书,明明写得一手惊世好字,却生生地被埋没在楚夷,受乡民指指点点。
她不甘心。
“小石头要快快长大,也保护娘子不受欺负。”薛时的声音闷在布料中,但却一如既往地笃定,说完,他松开怀抱,狠狠咬了一口糖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快乐。
到底是个傻子,甘棠快走两步跟上,天色越来越阴,再不回府怕是要完全天黑了。
可刚走到村口,就看到柯娘子顶了个滑稽的铁漏斗,焦急地往路这头望,见着他们,连忙快走两步赶上来,紧紧拉住甘棠的手,那力道像钳子一般,足见柯娘子的紧张。
“快走两步,咱们回石屋,要下锈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