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下意识条件反射地闪躲，但没等到棍棒落到身上，一只手临空抓住那棒子，不止阻断了下砸的去向，还将斗鸡眼手中的棍棒一把夺下。

“不许动我娘子！”原来竟是薛时不知何时站在他们旁边，眼疾手快地将棍棒抢下。

那斗鸡眼被抢了棍子，又骇了一跳，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气势比之刚刚弱了一节：“你谁啊你？”

薛时手里拿着棍棒，长身玉立，风吹起他发尾，竟有种不怒自威之感。然而这傻子一开口便破了功：“我是小石头！”

这七八个壮汉哄堂大笑，斗鸡眼指着薛时，笑得弯下了腰：“小石头？我看你是大傻子！”

院内杂物被翻落一地，连锦林上书堂用的笔墨和草纸都被翻了出来，斗鸡眼见机捡起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状若和善地递给薛时：“你把这几个字抄一遍，再念出来十遍，我就不为难你娘子了。”

甘棠扫了一眼，那草纸上赫然是“我是大傻子”这五字，一股热气瞬间冒到头顶，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铁锹，控制住自己，不要一铁锹砸在这斗鸡眼的头上。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麻烦，就算“找栓子”只是个编出来寻麻烦的幌子，也要先压住怒气先问个明白。

再加之斗鸡眼在草纸上写的这几个破字虽歪歪扭扭，但依稀能辨得是台阁体，这帮看样子是流氓地痞的人，竟还是曾参加过科举的。也好，跟一帮略读过书的人讲理，总好过对牛弹琴。

甘棠在心里默念过十遍“和他们打架不理智”，才大声问道：“栓子是谁？我们并不认得这人。就算你们是来薛府找事的，也该让我们明白究竟错在了何处？”

斗鸡眼眼神一斜，嘴巴里依旧不干净，“还在这儿给爷装傻？臭婆娘，栓子不是你拐去的吗？”

听到这“拐”字，甘棠心里顿时清楚了一大截。

打角落里钻出来个老妪，低头啐道：“呸！听这女娃瞎说！栓子就是被她拐走的——薛府前几日还被掏得精空，怎么今日就摆上这么些好东西了？”张婆子眼睛滴溜溜一转，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叫，“我不管，大侄子，你可得替我们家栓子讨个公道啊！这些物什可都是拿栓子的命换的好东西啊！”

人群中窜出个面孔极黑的结巴，对张婆子许诺：“姑，姑，姑妈，我们肯定，肯定替你把栓子找到。我们兄，兄弟几个，都，都厉害。”

斗鸡眼和歪脖纷纷应和。

“放心兄弟，肯定帮你们把孩子找到！”

听到这儿，甘棠已然心下明白不少，冷笑道：“不是都说我会拐孩子吗？证据呢？我堂堂一个薛府，做什么营生不能过活，拐你一个孩子做什么？”

张婆子气得要从地上站起来，将身边的东西拨弄得一团糟，“你你你——老婆子我分明听你说过，你把村里孩子拐了去卖钱！”

“所以呢？证据在何处？除了你，村里可还有其他人家丢过孩子？”掌握了事情的眉目，甘棠反倒慢条斯理起来，“把自己的孩子搞丢了，便来血口喷人污人清白，还带着一帮子……流氓地痞来府上闹事，张婆子，你真是好大的口气。”她扫视一圈，将“流氓地痞”四个字逐字逐句加重念出。

果然那斗鸡眼登时便急了，指着甘棠：“你他娘的说谁是地痞！？”

“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甘棠不紧不慢地将斗鸡眼的食指拨开。

“都别吵了！大清早的来我薛府闹事，都当这里是何处，是菜场吗？！”一向端方守礼的柯娘子难得加大音量，她生得清贵，衣着打扮皆是不俗，当下便把斗鸡眼等人震住。

“张婆子，我薛府可有何处开罪于你？为何几次三番地来此闹事，上次来讨田地，这次又来找孩子，下次来做什么？”柯娘子一步步逼近张婆子，语气逻辑皆有底气，让甘棠不禁感慨，原来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是，我府上东西皆被村民搬空不假。可是是我拿出嫁妆，亲手送到县城当铺，换来十两银子置换这府上的诸多东西。当票就在屋内柜中，字字句句黑纸白字，你张婆子连这也质疑有假吗？”

她这言一发，院内众人立刻噤声，张婆子嘴唇嗫嚅，始终没说出话来。

原来那日后厨中葱姜蒜调料一应俱全，竟不是柯娘子与秋三娘在家收拾出的，而是柯娘子拿出了压箱底的嫁妆，背着全家人偷偷当了，这才换来银钱置办的新物件。直到今日万不得已，才当众说出真相，不然还不知要瞒到何时去。

斗鸡眼偷偷捅了捅黑结巴的胳膊，虽是低声，但院内众人听得真真切切的，“诶，你那姑妈怎么回事？”

黑结巴也急了，“姑，姑，姑妈，你你你不是说，你亲眼眼眼见到，栓子是叫，叫这家人，拐拐走的吗？”

张婆子的气势陡然弱下去，左右张望几下，“我是亲眼见着这女娃娃和石头从县城回来，手里还大包小包地带着东西……”眼见着院里没人信她，张婆子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甘棠冷冷道：“我将我家下人从天子之国带回来的树苗拿到县城变卖，才换的鸡蛋米粮，县城里锦绣钱庄的管家亦可替我作证。怎么，这也碍着你张婆子的眼了？先前从我府上讨地不成，还说要报官。

我看我这全府上下叫人翻腾了一遍，我才是该去报官！”

这一番较量下来，斗鸡眼几人都知道自己信错了人，找错了麻烦，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写好了！我不是大傻子！”

正巧薛时手里拿着斗鸡眼先前递给他的草纸，猛的塞到对方怀里，甘棠瞥了一眼，却见上面写满了“你才是大傻子！”，写的竟是一手飘逸风流的行草，运笔如飞鸟惊蛇，甚至可堪书法绝品，比之斗鸡眼歪歪斜斜的不成文的台阁体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