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之间谈论这个话题很平常,但要是曲将军问这个,锦云便怔忪着,一丝不苟地考虑了一番,道:“想过啊。等世子爷不需要我了,我自然也要离开的。”
曲红绡默默一声叹气。
她与锦云不同,锦云是在侯府里伺候的丫鬟,这样的丫头上哪儿都能找,世子离开陈留时都不会带走她,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而她是世子近卫,恐怕是要一世背负着恩义,守护世子,她没法把全部的身心都交给别人,哪怕她已无亲无故,只有一个丈夫,也不能。
她和世上普通女子不同,她能给江秋白的,实在少之又少,这些年实在委屈他了。
锦云还以为曲将军还有问题,但曲红绡只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
从寝房一路找到庖厨,都没有见到江秋白的身影。
曲红绡不觉心神晃动——难道,他真的听了她的话出门找女人去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曲红绡胸口一阵堵闷,似是浓云翻墨,黑沉沉地滚了下来。
曲红绡提着弯刀去问了门房,才得知他是从后门走的,积雪太深了,模糊地能辨认出几行脚印,侯府之中时常有人进出,但相处久了,曲红绡也不是当真对他一点都不了解,鞋子大小她一眼就量了出来,故而一路沿着脚印冲了出去。
雪花如压如覆,将她大红色宛如烈火灼烧的裙袂衬得更如朱砂一般曜目。
琼华楼到了这个季节,客人也少了,江秋白本来一个人喝着闷酒,不知怎么的,他明明知道曲红绡心里有很多顾虑,对世子有着很深的情谊,让他纳妾不一定是心里没自己,但这回却硬是要钻牛角尖,惆怅着惆怅着,不觉多喝了几坛,脚边摊着一地酒坛的碎片,酒香四溢,熏人鼻孔,江秋白迷迷糊糊儿地就靠着木桌闭上了眼。
脑袋昏沉沉的,约莫是爬不起来了,他想先就着酒劲儿睡一会儿,等醒来,愁绪散发完了,大约就没事了。
但这时,时常约着牛饮海喝的几个统兵将军来了,其中就有柏青,他们还没这么快得知贾修叛变的事儿,最近贾修时常躲在营中叫不出来,他们只能哥三个自己约出来喝酒,其中一个断右手的,一个缺左腿的,但喝起酒来酒量都不逊于柏青。
断右手的唤作丁全盛,是总兵出身,昔年也有一身毫武艺,如今虽不能像柏青、贾修一般镇守一方,却也是个左将军,缺左腿的唤作孟仁义,缺手的还能上阵,但断腿就无法了,他后来在柏青帐下做了幕僚。
孟仁义眼观八方,眼睛尖,一眼看中了困在酒桌上酩酊大醉的江秋白,哈哈一笑,“这不是咱们世子跟前的亲随么?”
话一出,柏青和丁全盛都往他身上看来,果然见到喝得烂醉如泥的江秋白,丁全盛用仅剩的那条珍贵的胳膊捅了捅江秋白的背,他此时就像一团任人搓圆搓扁的皮球,他怎么弄,江秋白就怎么晃,连凳子都跟着晃。
柏青困惑道:“江先锋?这位可是世子跟前的红人,原来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丁全盛笑道:“世子喜怒无常,想必他做事得罪了世子。”
孟仁义道:“还是不管他了,咱们坐着喝咱们的酒,一个醉鬼而已。”
另两人都称快叫好,江秋白人豪爽阔绰,却浪费了,点了几坛酒却没喝完,地上还砸了一坛,这对他们三个好酒之人来说简直是对酒的侮辱,他们看不过,围着江秋白的桌子坐了下来,大不了酒钱他们替江秋白一道出了,但酒是不能浪费的。
孟仁义最小,给两位兄长倒了四碗,干杯,一饮而尽,丁全盛眼睛一亮,“江先锋的品味真不错,二十年的当垆酒,名不虚传。”
两人喝得意暇甚,不觉开始谈天说地起来,“方才见到曲红绡从街上走过去时,我就纳了闷了,世子跟前两个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可是焦不离孟的。”
这两人是夫妻,平时要在一块儿很正常。
江秋白本来喝醉了,听到“曲红绡”三字,便精神一抖擞,听声音就猜到是孟仁义和柏青几兄弟,原来跟在老侯爷麾下做裨将的,他头晕,且迷糊地听他们说些什么。
柏青与王猛、王玄等人平级,得到的消息更多些,嗤一声冷笑,“你们知道么,近来王猛两兄弟乔装到了主城,咱们哥儿几个的地盘,上回趁着咱们不备,给世子做了一场鸿门宴,险些让世子栽在他手里。依我看,皇帝陛下准允世子丁忧是假,暗中嘱托王猛二人杀人是真。”
丁全盛道:“不至于吧,不至于不至于,那皇帝老儿不想着咱们陈留兵给他保江山啦?”
“还保什么江山!”孟仁义嗤笑,“咱们那一仗打得,夷族人现在敢放半个屁吗?自己都焦头烂额地到处找人擦屁股。”
那场仗是陈留军民齐心协力打赢的,其中也有江秋白的功劳,他不觉露出一个傻笑,没敢吱声。
柏青皱了眉头,“可王猛一计不成自然还有后招,届时世子危矣。我找到了王猛落脚的地点,不如……咱们来个反杀。”这声音小得江秋白险些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