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痴身边环绕的佛光逐渐减弱消失,而他苍老的面容上则是出现了一抹异样的惨白。
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黑枪,心中肆虐的杀意没有丝毫消减,甩手一枪便冲上前去。
脸色惨白的行痴闭上了双眼,仿佛已是知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满脸坦然,只是眼睛闭合的一瞬间,一抹清浅的光辉映入了他的双眼,而后那清光由浅及深,行痴的身后不知何时凝聚出一尊佛影。
宝相庄严,并足站立,指端拈作一块,一双俯视的双目中折射出无尽的怜悯与慈悲,倏地,佛影似是微风中的绿草,轻轻摇晃,与此同时,昏暗的天幕之下仿佛被凭空扎出了一个光洞,与佛光一同出现的是,漫天的佛唱梵音。
庄严的佛相将行痴纳了进去,他额间消失的五彩佛光,再次出现,绚烈得宛如赤焰,只是那绚烈的表象之下依旧给人一种柔和的错觉,就像是一把燃烧正旺的薪火,而最亮之处却并非因为燃烧而发出的光,而恰恰正是柴木的本身。
在行痴和佛相的足下,缓缓衍生出一道虚影,只观其形,生有九叶,叶片宽硕,单凭那虚影之上透出的莹白光辉,便令人不禁猜想起身为实体的它该是如何地浑然天成,质如白玉。
在虚影的托浮之下,行痴的身体渐渐升起,最终到了佛相的顶端,漫天梵音忽然放大,仿佛要传遍每处角落,与之相应的,是一阵无以复加的凄厉惨叫。
通体泛幽的孤罗被扔掷在地,男子抱头撞地,青筋毕露,仿佛在承受着极致的痛楚,他的耳边,无时不刻充斥着佛陀的大悲之语。
于困惑不安的世人而言,那是指点迷津的佛家偈言,而对他来说,不啻于惊雷阵阵。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躯体的溃散,意识如同陷入黑雾,他看不清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死亡?
早已与活着沾不得丝毫关联的自己,要再次经历这个过程吗?或许说是彻底地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之可能。
只是这一次,自己的身边还会有她的存在么?
还有父母双亲,我所有的家人……
没有你们在身旁,自己如何舍得离去?
抛却了军人的尊严,舍去了自傲,卑微屈辱地跪伏在地,换来的终究还是一无所获么?
从执掌万军,赤胆忠心的将领,沦落到尊严随意被人践踏,甚至自己只能唯诺龟缩一旁,夫人,军前威风凛凛的我早已不复,想必你会不堪,会以有我这样的夫君为耻,罢了,这般模样的我,早已没了再见你的资格,只望你能够早日轮生,弥留之际,独愿能殊死一击以洗前世所受之凌辱。
惨叫声渐渐衰弱,男子的眼神望向天际,眼神中无尽的迷恋不舍,而后一股滔天的恨意迭生,伴随着一声撕裂天际的长啸,地上的孤罗黑枪枪身幽幽抖动,血黑的气息自男子体内倾体而出,全然凝结在了长枪之上。
幽黑的长枪再无初现时的虚幻,变得无比凝实,战栗的枪身之上似乎承受不了男子这般驱使,幽黑之中隐隐出现了数道裂缝,破空声起,长枪已是犹如惊天之箭,陡然飞向了行痴所在的地方。
逼近的途中,带起了道道森影,枪身逐渐变短透明,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男子殊死一击后无力站起的身躯,从足至首,缓缓淡去。
身处佛影庇佑的行痴老僧眉头一锁,本能防御起,瞬间佛光大作,在佛光的照射下,男子与长枪消逝的速度加快,明明已是快得看不清行迹,可长枪在靠近之前,依旧可以隐约看出它的身长已不足尺余,只剩下半截仍然锋利的矛头。
大作的佛光忽地不知为何黯淡了下来,耳边的梵音也逐渐消失,白柔的光辉亮起,将叶寒与林婉儿包裹后便没了声息的九叶莲台,无声绽开,其内缓缓走出两人,正是叶寒与林婉儿。
莹白的清辉浮映出行痴悲天悯人的面容,同时也照亮了叶寒面无表情的脸。
牵着林婉儿的手,叶寒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了男子的身边,用尽了最后力量的男子,仿佛已经认命,任凭着自己的身体消散,他想将目光瞥到令他泛起滔天恨意的行痴僧身上,没曾想这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于他而言已是难于登天。
他的眼皮,无力地翻了翻,而后缓缓闭合。
闭合的一刹那,他的眼中出现了一双圆润得有些过分的瞳孔,镶嵌道金色的环边,在那双瞳孔中,没有丝毫的情感存在,有的只是无穷的寒意与杀意。
男子的嘴角无声勾勒一抹满足,伴着一道刺目的金芒,男子眼帘闭阖,他透明的身躯蓦然消散,化作无尘。
望着消散无形的男子,行痴脸上面露悲色,盘坐于地,双手合掌,在原地为这个不知名却忿恨自己的男子诵起了往生经。
“惺惺作态,大可不必!”叶寒声调冰冷,打断了行痴的吟诵,不复一丝往日的随和。
“他本就时日无多,你又何必施加暴举,多添孽债?”行痴沉沉出声言道,却透出着严重的虚弱。
“那也总比得欺世盗名,借善行暴,万没想到,清净之人,竟也会贪恋红尘粉色,说来,是你们造就了他,换言之,他手上犯下的杀孽,皆拜你们所赐。你若有功夫在此与我闲扯,倒不如先寻个僻静之地养好致命的伤。”
“老衲惭愧。”想起先前由他心通窥得的男子前世,行痴面露愧色,眼神落在自己的左胸前,本就很是破旧的袈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摊血渍,入目处,胸前赫然出现了一个血孔,直贯胸口,而造成伤口的兵器却已没了踪迹,只剩下血洞伤口处道道黑光,似乎仍在腐蚀。
行痴身后的佛影也已经消失,他的眉间泛起一点光芒,却孱弱得过分,犹如风中秉烛,伴随着那点微弱不堪的佛光出现,他伤口处的黑光总算消失。
“老衲能感觉到佛子对老衲的排斥反感,但老衲并无恶意,还望佛子明知,待老衲伤愈自当再次拜谒。”行痴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寒,转过身去,临行之前,余光扫过林婉儿,神色转而复杂。
“叶寒乃俗尘钝人,佛子之名,大师还是收回!”
叶寒冷声应道,语气中的冰冷任谁都能听出,瞳孔中金色渐消,与之一同变淡的还有根植于地的九品莲台,当莲台完全消失不见,叶寒金色地眼眸也随即变为正常,只是怪异的是,在莲台消失的一瞬间,叶寒眼中之前已完全消失的罅隙再次出现,他的瞳孔又变成了重瞳,而隐匿于那罅隙之间的血红之色似是有所扩大。
牵着林婉儿的手,叶寒缓缓转身离去,任由行痴老僧留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