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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倚天下2

十六

宫宴过半,喝得醉眼朦胧的皇上在郑妃的服侍下先行回了宫,留下一干臣子继续乐筵。觥筹交错间,一些妃嫔和不胜酒力的官员都纷纷告退,君玉也便在这时,回头在贴身宫女茗儿耳边交待了几句后,悄无声息地起身,离了席。

她自看不见,身后的茗儿紧抿着嘴唇,良久方下定决心,缓缓向李美人走去。

夜凉如水,竹影疏落,满地淡黄月。

离园里,那身锦衫负手而立,湖畔凉风袭袭,水面波光粼粼。

君玉的一颗心,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像很久以前他来探望她一样,细雨蒙蒙中,他撑着伞站在湖边,青衫落拓,她一颗慌乱的心倏然就静了下来。

而如今,她的景言,踏过千山万水,踏过雾霭流烟,踏过那么多刻骨思念的日子,终于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君玉轻轻地走上前,握紧手心,生怕惊醒这梦一般的美好画面。

这是萧曜楠特意为他们安排的一场会面,打通了各处关节,神不知鬼不觉,却有一道阴影立在暗处,不动神色地注视着这一切。

风有些冷,吹动着君玉的发丝,她一步步走近,苏景言似有所感,蓦然转过身,长眉一挑,就这样直直对上了君玉的眼眸。

心头立跳,君玉身子颤抖着,泪花闪动间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景言。”

却才上前一步,满腔柔情还不及出口,那朝思暮想的身影竟陡然后退,宽袖一拂,垂眸施礼,淡淡道:“见过玉贵人。”

一句话,君玉如坠冰窟,煞白了一张脸。

她颤声上前:“景言,景言你唤我什么?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

“臣当然知,玉贵人是皇上亲封的贵人,是后宫尊宠的娘娘。”苏景言一声打断,拱手垂眸,依旧是行礼的姿势。

恭敬又疏远,冰冷又陌生。

君玉身子一震,彻底被打入谷底,泪水夺眶而出。

暗处的那道身影摇了摇头,眸光复杂,修长的手指暗暗收紧——

正是一身清貴的萧曜楠。

耳边是君玉泣不成声的解释,她拉住苏景言的衣袖,不管他的回闪躲避,拼命摇着头,语无伦次,诉说着命运的玩弄与不公,苦苦哀求着苏景言相信自己……

许是那哭声太过凄楚,萧曜楠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从未见过君玉这副模样,所有的波澜不惊全被打乱,在她深爱的那个男子面前痛哭失声,至情至性。

原来在他面前的始终只是素雅自持的玉贵人,在苏景言面前的才是有血有肉,任情完整的君玉。

萧曜楠眸光一黯,心头像被千百根针扎进,带来一片细细刺刺的疼痛。

然而此时此刻,有个人的内心却并不会比他好受。

苏景言抿紧唇,始终一言不发,坚硬的心底在君玉的泣声中一点点动摇——

却不能动摇!

心头波浪翻滚,他咬咬牙,狠心抽出衣袖,后退一步,抬首厉声道:“贵人自重,前尘往事,莫要再提。”

墨眸沉沉,声音带着刻入骨髓的恨意与寒冷。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看着君玉不可置信的模样,苏景言摇头笑得涩然:“故人早已经死了,今岁今时的苏景言早不是贵人心中的那个人了,臣今日特来与贵人相见,只是想与过去做个了断,彻底放下那段情!”

君玉如遭电击,身子摇摇欲坠,苏景言终是不忍,手疾眼快地上前扶住了她,脱口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眸中染了凄色,望着君玉的泪眼心如刀绞,开口道:“我从没怪过你,我只怪自己的无能,怪那个自负才学,不屑功名利禄的苏景言,若不是他的清高和愚蠢,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夺去而无能为力,只能一日日疯狂地折磨自己!”

那场变故几乎粉碎了他所有的信仰,他闯城门淋了雨,又痛失所爱,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卧榻肝肠寸断。

要不是绿芷的照顾,只怕他根本熬不到现在,更不可能脱胎换骨,痛下血誓,一举夺下状元之位。

世道纷乱,人人相互倾轧,只有强大的权力才是永恒。

从前的那个云淡风轻的苏景言再也不复存在,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强大,强大到再也不用受到失去的刻骨痛楚。

她是他不能触碰的伤疤,鲜血淋漓,他不想再回到任人宰割的从前了,只有埋葬过去,他才能重获新生,走一条头也不回的路。

轻轻放了手,推开君玉,苏景言悲凉一笑:“从此以后你便忘了我吧,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已成亲,妻子叫作绿芷,是个很好的女子。”

十七

李美人带着侍卫声势浩荡地赶来时,一句“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私会……”还没有说完,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离园的凉亭中,与苏景言月下对饮的那道背影缓缓转过身来,赫然竟是俊美无双的楠王萧曜楠!

“何事大呼小叫,本王与状元的雅兴都被扰了。”

走近一脸不甘的李美人,萧曜楠故作吃惊,连忙施礼,垂下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冷笑。

他凑近李美人,压低声音道:“少自作聪明,本王最讨厌愚蠢的女人,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想想怎样牵住皇上的心,没用的棋子本王没有一点兴趣留下来。”

李美人身子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远处的凉亭里,苏景言眼眸如墨,沉沉望着萧曜楠,深不见底。

自离园一夜后,君玉便受寒病倒了,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浑身滚烫,烧得糊里糊涂,嘴中呢喃着些胡话。

这可把玉宁居的宫女们吓坏了,请了太医来看,开了不少药,众人中尤其是茗儿,格外尽心地伺候着君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忧心忡忡。

不管是真情,抑是假意,却到底是有一丝愧疚的。

昼夜颠倒,君玉神志不清地做着梦,人像踩在云朵上,起起伏伏,梦里是各种各样支离破碎的画面,额上渗着冷汗,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小声嘤咛了一句,眼泪便从眼角流下,无声无息地浸湿了枕巾。

恍惚间似乎有个身影凑近,带着熟悉的气息,伸手抚过她的眼角,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苦笑,低声叹息,语带嘲讽:“情之一字,情之一字……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君玉听不真切,只模模糊糊地抓住那人的手,在梦中泣声道:“景言,景言你带我走,带我回家乡……”

那人身子一僵,宝石般的眼眸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一声冷哼,便欲恨恨地甩手而去,却被君玉柔软的手心抓着,一时竟不忍也不舍抽出了。

只能懊恼不已,望着君玉紧闭的眼眸,不知在气自己,还是在气别的什么。

灯火摇曳中,长夜静谧,就这样一丝一缕地过去了。

第二日,君玉出了一身冷汗,好歹药效发出来了,她幽幽睁开眼,却一下吓住,颤声道:“皇,皇上。”

握住她的手,一脸心疼的,可不正是一袭玄衣,眉目清秀的皇上吗?

这张和萧曜楠相似的面孔虽不若那般俊美,却更显温暖纯良,漆黑的眼眸里像住了一个毫无心机的纯真孩童。

茗儿站在一旁,忙道:“皇上来了有一会儿了,不让叫醒贵人……”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房中片刻间只剩下了他与君玉二人独处。

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梦境,君玉不禁有些怔然,那个人,是……他吗?

皇上轻抚过君玉的发丝,见她别过脸,有些躲闪之意,不由黯下眼眸,叹道:

“都怪朕累你受苦了……朕这个皇上当得窝囊,多少人在私下议论,说朕是依附着女人坐拥天下的,也不怨你这样……”

“不。”君玉轻轻打断,转过头一双眼眸蓄满了泪水,带着万念俱灰后的痛楚与悲凉,她此刻已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心底的冲动迫使着她颤声开口道:“皇上愿意听臣妾说一个故事吗?”

那眼神看得皇上一怔,怜惜地握紧君玉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窗外的柳条又抽出了新芽,君玉的声音却恍如隔世:“江南有一个绣女,在及笄那年入了宫,宫中岁月漫长,她常常望着高高的城墙出神,想象着外面的一片天空,即使是卑微的宫女,也有自己心中美好的希冀。”

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君玉波光闪动的眼眸望向皇上,如一池春水摇曳,叫皇上心头一动,已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年年岁岁,花开花落,那宫女终于等到了出宫的日子,却没有想到,一个意外阴错阳差地发生了。”

皇上的手微微一颤,抬袖欲言,却不待他开口,君玉便按住他的手,挣扎着起身,拼着心头一口热血,直直目视着皇上,声音哀婉,一字一句道:

“那宫女其实在入宫之前早有婚约,她一心盼着能出宫回到家乡,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她被皇上册封为贵人的那一天,其实正是她出宫准备与爱人相聚的日子。”

十八

宫女茗儿来送信时,苏景言正和楠王在书房议事,绿芷接过信,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人便愣住了。

无名的寒气窜上心头,她忽然觉得快不能呼吸,纤手掐紧了信,骨节一片青白。

送走茗儿后,绿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中,望着信怅然若失。

她害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吗?

那素雅的字迹她熟悉万分,不是别人,正是她在宫中相扶相依的好姐妹——

君玉,如今的玉贵人。

亦是她夫君苏景言曾经深爱并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

绿芷忽然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她摇着头,嘴中痛苦地喃喃着:“君玉,我对不起你,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要……爱上景言的……”

那日她守在城门口,脸着轻纱遮住疤痕,本想等君玉出宫,却没想到变故突生,她亲眼看见一个宫女出来,将一张信笺交给同样候在城门前的俊秀男子,她想那便是君玉口中说的苏景言罢,她刚想上前,却听到那宫女道君玉竟已成为了宫中的玉贵人,她顿时愣在原地,震惊莫明,等回过神时,苏景言已踉跄着欲闯城门了。

一片混乱中,她搀扶起跌倒在雨中的苏景言,咬牙离去了。

那样优秀的一个男子,为情所伤,每日喝得酩酊大醉,天天疯狂地折磨自己,不停地在桌前挥毫写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满屋飞扬的纸张,刻尽了他的痛楚与思念,凄美如画。

她站在门口,端着菜肴,怔怔地望着屋中肝肠寸断的男子,心就这样一点点被打动,一点点沦陷下去……

她悉心照顾着他,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问她叫什么,她张了张嘴,竟不敢说出实情,只支吾着说自己曾也是宫中侍女,唤作,唤作……绿芷。

绿芷,绿芷,她在那一瞬间竟再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幽草了,那个在宫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幽草,那个和君玉情同姐妹,如今却爱上她未婚夫的幽草……

就让她做绿芷吧,用一个新的身份爱着景言,忘掉那些不堪的过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仿佛中了心魔,她不住安慰着自己,反正君玉也成了玉贵人,与景言再无可能,而自己那样爱着景言,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

她不可救药地陷进去了,最后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景言,终是下定了决心,颤抖着手,解开衣裳,鬼使神差地爬上了他的床。

一念魔障,一念之差,就这样铸成了大错。

她却错得心甘情愿,紧紧抱着面如死灰的苏景言,泪如雨下。

那个僵硬的身子沉默良久,到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眸,用嘶哑的声音道:

“我们,成亲吧。”

她不可置信,瞪大了眼,一下捂住嘴,泣不成声,她终于还是争取到了自己的幸福,即使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但她不知道,她此举压断了苏景言最后一根弦,这个从来云淡风轻的男子,自此性情大变,温和的眼眸结满了寒冰,他誓要踩上权力的最高峰,不再做受命运捉弄的平民蝼蚁。

他们成亲后,医术高明的他为她除去了脸上的疤痕,他其实待她很好,是一个称职的夫君。

但那相敬如宾中,他待她却到底少了一分灼热的情意。

深吸了口气,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绿芷咬紧唇,看向桌上的信——景言亲启。

她微颤着伸出手,稍稍迟疑了下,却到底拆开了信……

十九

那日坦白一切,君玉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没有说出景言,景言有他的大好前程,自己怎能拖累他?

却没有想到,皇上听了她的故事后竟没有龙颜大怒,他只是垂下落寞的眉眼,沉默了许久。

“天下怕没有朕这样可怜又可笑的君王了。”皇上抬起头,带着苦笑,摊了摊手,“朕与你一见如故,本以为找到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能尝得一丝真情,却到头来……”

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年轻帝王,君玉做了一回安静的听众,在皇上低低的倾诉中,第一次触碰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心底。

她从前隐约听宫人窃语过,当今圣上是靠郑氏一族的支撑才坐上了皇位,偏偏又是个文人性子,成天只知风花雪月,没有一丝君王的霸气。

“可谁又想当这个皇帝呢?”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他们扶持朕的目的是什么朕不是不清楚,朕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子,索性就任情逍遥,遂了他们的意,旁人怎么议论朕不在乎,朕不过与你一样,都被困在了这高墙深宫中,不得自由。”

君玉心头一悸,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皇上的手,给予他温柔的安慰。

他说得对,天下怕真没有他这样的君王了,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子,实际上竟只是一个可怜的平凡人。

皇上靠在君玉肩头,像儿时在母后怀中汲取到的温暖一样,他们的一番交心,叫彼此都惺惺相惜。

“这无趣的地方囚着朕一个可怜虫就够了,朕许你一条生路。”

好看的眉眼定定地望着君玉,清澈的眸子中映着君玉难以置信的脸庞。

三个月,皇上给君玉三个月的时间,若三个月后,她还是念念不忘家乡的未婚夫,他便放手,让她出宫,与爱人厮守一生。

这期间,他不会碰她,一直等她做出决定为止。

君玉激动得浑身颤抖,挣扎着起身跪在了地上,眼中泪花闪动,连连磕头,皇上忙扶起她,一边心疼地为她盖上锦被,一边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

“后宫危机四伏,朕没有能力护住你,却还是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这冷冰冰的宫里,朕到底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二十

屋里燃着暖炭,君玉坐在桌前,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景言,究竟会不会来?

她差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说有要事相告,盼他能进宫一聚。

这要事,自然是皇上的一线生机,只要景言的一句话,她什么都愿意。

只是离园那夜后,景言的一番话叫她害怕,现在的他恐怕不复当初,可哪怕他对她还有一点点情分,她也要试一试,不顾一切地试一试。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屋里不知熏了什么香,甜甜腻腻的,丝丝沁入身子里,叫人无端端的口焦舌燥。

君玉擦了擦颈间的细汗,热得将一件外衣脱下,脸上也起了一团红晕,竟是一番意乱情迷的模样。

窗外夜阑人静,一道身影猫在窗下,正是小心翼翼的茗儿。

算算时辰,那香炉里的合欢散也该发挥作用了。

她眼见君玉难耐的模样,想起这温柔主子待她的好,一时心中不忍,却咬咬牙,一狠心,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今夜会有一场大戏上演——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她现在要去的,便是如莺宫,请来这场戏的策划者,李美人。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们绝想不到,今夜来的不是猎物,而是一头雄狮。

阴错阳差的,苏景言并没有看到那封信,真正看到信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绿芷,一个是——

萧曜楠。

他本和苏景言在书房议事,离开府中时,苏景言忽然想起要拿样东西给他,一推开门,他的夫人竟在屋中,吓了一跳,手中有什么滚落在了地上。

苏景言并没有注意那么多,点头致意后,径直往另一厢的书柜上去取东西了,而那团揉在一起的信笺便滚落在了他的脚下,他只扫了一眼便明白过来,心头一惊,面上却不动神色,任那夫人迅速拾起纸团,对他欠了欠身,惊慌失措地出了门。

信上内容言简意赅,一眼扫清了时间地点便已足够,他心知肚明,却对着苏景言装作无事人一般,只在心里翻江倒海,暗自下了决定。

当萧曜楠一踏进屋子时,便觉不对,屋中一片漆黑,异香缭绕,他皱眉刚想点灯,一个柔软的身体便扑了上来,瞬间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那熟悉的女子气息正是君玉!

她两只滚烫的玉臂勾住他的脖子,小猫一样地在他怀中呻吟,竟是从未有过的风情万种。

萧曜楠身子蓦僵,一股热气自丹田蜿蜒升起,而头脑却是异常清醒。

有人下药!要陷君玉于死路!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不用问就知道是谁,萧曜楠咬牙切齿,愚蠢的女人,竟敢不听本王警告!

萧曜楠宽袖一卷,打翻了香炉,伸手取过桌上的茶水倒壶浇下。

滋滋的声响中,君玉的唇贴面而来,身上带着那残留的腻人迷香,萧曜楠赶紧别开脸,俊美的脸上有些狼狈。

他屏住呼吸,欲推开君玉,却只被她缠得更紧,炙热的气息萦绕在耳边:

“景言,景言……”

如冷水浇头,萧曜楠的浑身血液瞬间冷却下来,他恨恨握紧了手心。

是啊,李美人处心积虑要害的就是君玉和她的好情郎苏景言!若不是他阴错阳差地看见了那信,此刻来赴约和君玉搂在一起的,怕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情人苏景言了!

心头蹿起一股无名怒火,夹杂着燃起的情愫,像控制不住自己一般,萧曜楠也不再推开君玉,竟反揽紧她的纤腰,就着她灼热的情意印上缠绵一吻。

两个身子纠缠着翻滚到了榻上,帘幔飞扬,卷下了浓烈的情爱。

这是她的意乱情迷,却是他的将错就错。

窗外满天星光,亮得醉人。

二十一

如果知道自己一手促成了什么,李美人宁愿死一万次也不会那么做。。

当她带着人闯进玉宁居时,她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站在院中,谨慎地瞟了一眼,示意茗儿先进去查看一下。

不一会儿,茗儿便浑身颤抖地出来了,附在她耳边一番低语,叫她立时脸色大变。

仿佛天地坍塌,李美人颤着声吩咐众人守在屋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李美人便身子瘫软,跪倒在那如神祗般的身影前,满脸不甘与惊恐。

“爷,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那身华衣坐在桌前,气定神闲,修长的手指悠悠把玩着一只茶杯。

“你倒还记得谁是爷,本王是否该感到受宠若惊?”

李美人一下面如白纸,跪挪着慌乱上前,抓住萧曜楠的衣角,拼命摇头,语带泣声:“爷,不是,不是的,您听我说……”

太多的冲击下,李美人语无伦次着,一下无法回转过来,万般混乱中,竟是妒心占了重头,她一声哭出,癫狂得近乎面目扭曲:“您果然看上了那贱人,竟和她……”

“住口!”萧曜楠一脚踢翻李美人,勃然大怒,李美人却紧爬了几步,涕泗横流下又死死抓住萧曜楠的脚。

“爷,爷,嫣儿是真心爱着你的呀,嫣儿没有一日不在想着你,在这深宫中嫣儿都快疯了……”

萧曜楠几挥衣袖,却都没有甩开李美人,他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捏住那美丽的下巴,打量着李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一脸嫌恶。

“真心?你也配谈真心?莫脏了这个词!须知本王不再是白马轻裘的楞头少年,你也不再是那昔日阁楼放歌的李嫣儿!”

李美人如遭五雷,一愣神的功夫便被萧曜楠一拂袖,狠狠摔在了地上,一头乌发散了一地。

像被人残忍地挖开了伤疤,李美人彻底失态,一边祈求地上前想抓住萧曜楠的腿,一边哭得肝肠寸断。

“都是嫣儿的错,都是嫣儿的错,那年卞城乱是嫣儿不该鬼迷心窍,不该误信韩王,被人利用来陷害爷,嫣儿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嫣儿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爷你相信嫣儿,嫣儿只想回到过去……”

“闭嘴!”萧曜楠厉声打断,凑近李美人,墨眸恨意翻滚:“本王早就说过不要再在本王面前提起那件事,哪怕一句也不行!”

李美人被萧曜楠那骇人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泪如雨下间,萧曜楠凑到她耳边,用毒蛇一样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本王恶心。”

恶心那段不堪的回忆,恶心她曾绽放在他眼前的如花笑靥,恶心她最后亲手端给他的那碗药——

漆黑的,浓稠的,像梦魇一样,久久梗在心头,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是平承十四年的深秋,韩王谋反,卞城大乱,先帝派他出京平定反贼,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活着回来复命。

老成狠辣的帝王算计中,不过是想看着两个弟弟鹬蚌相斗,两败俱伤,一举解除这最棘手的双道威胁。

那时他虽然手握重权,战功赫赫,却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他只想一心一意地辅佐兄长,稳固江山,千秋万世。

但到底敌不过君王的忌惮,那狠毒的死局毫不留情,彻底斩断了他心头最后的兄弟情意,逼着他燃起了执掌天下的勃勃野心。

前有狼后有虎,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浴血奋战中他身负重伤,草木皆兵地不敢相信任何人——

但他信她,他只信她,他含笑喝下她递来的药,是将一条命完完整整交在她手上,她却将他的命与真心一并抛掉,支离破碎,只为韩贼随口许的一个后位,她将他的真心践踏得鲜血淋漓。

不是没有被出卖过,却是平生第一次被心爱的女人出卖——还是他年少岁月里第一个爱上的女人。

此间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兄长负,爱侣离,他看透了人心的贪婪与丑陋,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后,他便性情大变,放手逐名,深谋远虑下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大睿楠王。

满盘棋局落子成定,多年谋划,那一日终于就快来临——

待他登上峰顶,俯瞰天下时,世间还有几人能伤他负他?

眸中的恨意慢慢冷却下来,萧曜楠一声冷哼,站起身来,背对着李美人回复冰冷神色。

“当日是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本王进宫赎罪,如今即使后悔也由不得你了,本王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前尘往事只当梦一场,无需再提。”

李美人颤抖着身子捂住脸,泪如泉涌。

萧曜楠充耳不闻,只瞥向屏风后的里屋,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却倏然转过身,攫住李美人的眼,厉声道:

“本王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打玉宁居的主意,把你那见不得人的一套收起来!这里的主人情深意重,与你这种人不同!若是你再敢自作聪明,干出什么蠢事,本王不会保证下次还有这样的好耐心,你好自为之!”

二十二

君玉一觉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酸痛,手脚乏软。

她扶着额头,眼前画面错乱,脑中混沌不堪,忽然,她似想起了什么,一下掀开被子,倒吸口冷气——

床单上绽开了一片嫣红,如红梅点点,触目惊心。

纤弱的身子瞬间委顿下来,瘫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君玉眼神空洞,抓着被子望向虚空,心乱如麻。

她一时思绪万千,心头不知何种滋味,嘴中只无意识地喃喃着:“景言,景言……”

她根本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更不知赴约之人已是偷龙转凤,她满心还当来的人仍旧是苏景言,脑中残存的记忆提醒着她,她意乱情迷下和他做下了什么事情……

茗儿进来伺候时,见着的便是君玉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心中一叹,又是怜惜又是愧疚。

君玉木然地眨了眨眼,颤声开口:“茗儿,我……”略带嘶哑的声音一出口,眼中便已泛起了泪光,再说不下去。

她对茗儿推心置腹,朝夕相处间已将茗儿视如小妹,许多事情并没瞒她,连给苏景言送信也是遣她去办,她和苏景言的那番情爱纠葛,茗儿自然也是知道的。

看着君玉几近求助的眼神,茗儿心头一涩,暗道从今往后她一定要一心一意待玉贵人,再也不出卖这样信任她的主子了。

她此前种种,不过是因为幼弟在人手上,受此威胁,昨夜之后,因楠王的一句话,她终于摆脱了李美人的控制,转而效力于楠王。

而楠王所求,只一件事,就是要她待在玉贵人身边,好好护她周全。

这自然是她求之不得的!

“本王见你聪敏机警,过去的事情不予你计较,只要日后你对玉贵人忠心耿耿便可,她那样的性子,身边该你这么一个人打点。”

楠王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茗儿深吸了口气,她从没见楠王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此中情意可以想见。

皇上势威,若得楠王庇佑,于主子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茗儿暗下决心,抬眼望向君玉,若有所思。

如此心神不宁几日后,君玉终于决定再见苏景言一面,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问问他那稀里糊涂的一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上次密会苏景言已称身子抱恙,叫玉宁居众人都不用来伺候,只留了茗儿在身边,可终究人多口杂,这并非长久之计,也委实太过冒险。

事实上,上次她已在险境中走了一遭,自己却浑然不知。

茗儿站在身后,为君玉梳着发,轻声开口:“或许楠王能帮娘娘一把。”

君玉有些迟疑:“楠王……与景言在离园那回便托他掩护,他虽引我为知己,惜景言之人才,但到底是做大事的人,这些纷纷扰扰实不好再三麻烦他……”

“这哪算麻烦,楠王必是乐意之至……”茗儿一时口快,说漏了嘴,却也不慌,心念倏转间趁机道:“其实楠王对娘娘的情意岂止是知己二字,对玉宁居更是暗中多有照拂,娘娘心思细腻,不会感觉不出来……”

“多嘴。”君玉轻斥一声,茗儿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语,镜中映照着君玉的恬淡面容,眉眼间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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