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志愿军副指导员回忆长津湖血战(2)
我们是第一次跟美军作战,没有经验,一发起冲击,端着枪就冲上去了,结果我们吃了亏,敌人火力特别强。一排虽然攻下了第一个山头,但是伤亡比较大。当时我们连里头一共有三个排。一排冲上去了,我们副连长负了重伤,伤在腹部。后来指导员就把我叫上去了,说副连长负伤,不能指挥了,你上去继续指挥攻击。我当时上去以后,副连长简短地跟我交代了几句,很快就牺牲了。副连长当时跟我交代,千万要记住,冲击的时候,不要喊口号,不要放松。一排就吃亏在还像跟国民党作战一样,端着刺刀喊着口号这样子,那等于给敌人暴露了目标,所以千万别喊,就悄悄打。
当时我们这个连装备的武器当中,比较重型的是重机枪,一个连一挺重机枪,这是最好的了,一个排一挺轻机枪,再有就是一个班有一挺加拿大制冲锋枪,战士们的装备就是三八式、中正式这些枪。
第二次战役结束后,美国陆战一师损兵折将11700多人,我们志愿军也付出了代价。战后统计,第二次战役中志愿军东线阵亡10588人。我们这个连一共是232个人,因为我们连是准备打台湾的。那个时候没有海军陆战队,我们就是准备抢占海滩滩头阵地的滩头营,所以我们这个营的编制就比较多,每个连都200多人,是从全团选的有战斗经验的骨干。我们这个连是232个人,当时战争打下来以后,只剩下37个人。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战争是非常残酷的,一上战场,每一个人都面对死亡问题。有人曾经问过我,你怕不怕死?我们的战士、干部是不怕死的。为什么?就因为我们的战士、干部都知道,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战争胜负对国家、对民族、对个人和家庭有什么利害关系,我们都有坚定的信念和理想。
我给你们讲一个小故事听:在我们打下了1282高地第一个山头,正在组织打第二个山头的时候,有一个一连的副班长,带着两个战士,找到了我和指导员,要求参加我们连的战斗。他们连摸错了方向,他和连队失掉联系了。他本来应该不用参加战斗,而是去找他们的连队。但是在我们的战场上,枪声就是命令,枪声就是战斗。他听到我们1282高地上的枪声,他就领了两个战士,到这个地方,要求参加我们连的战斗。我就把他编到一排去了。结果攻击第二个山头的时候,他右臂就负伤了,我曾经动员他下去,但是他说他还有左臂,还有两条腿。等打到了第三个山头,敌人就开始一次次地反击,他的头又负伤了,给他包扎了以后,动员他下去,还是不下去。第三次右腿负伤不能动了,他就坐起来打枪,一直坚持到阵地巩固了以后,他才下去。难道他不知道这意味着死亡吗?知道,但是我们的战士不怕死。
我讲第二个故事:我们营重机枪班的一个班长,配合二连抢占1282高地主峰。这个班长本来是带着一挺重机枪,结果上去后发现枪打不响,因为它里面有水,所以冻住了。他是来配合作战的,没有武器了就可以撤下去。但是他不,领着3个战士,每人找两个手榴弹,跟着部队一样冲锋陷阵。占领了敌人阵地以后,他捡到了敌人一挺重机关枪,就在敌人的工事里面,把枪口调过来配合我们打,白天他一直和2连坚守在阵地里头,最后阵地只剩下他和其他5个人,一直坚守到最后后援的部队上去了。他也明明知道这意味着伤亡,但是他不怕。
还有一个故事:11月27号,我们在攻击1282高地的同时,兄弟部队80师、81师打新兴里。美军七师31团和32团的两个营都在新兴里。有一个炮兵连的班长叫孔庆山,奉命带一门92步兵炮,配合我们238团去攻击敌人。结果238团在前进的路上,碰到了山腰上一栋房子,房子前面是开阔地。敌人在这里有个火力点,我们的步兵伤亡很大,冲不上去。连队就命令用92步兵炮消灭敌人,消灭这个火力点。这个班长就带着炮,想办法找了一个地方,找到敌人房子的侧后,这个地方敌人的火力打不到。这个炮有两个炮腿扎在这个地下,平时要**,要把地下挖个坑。可是在这个山冈上呢,就没办法。地全部是冻的,而且时间很急,到后来看看实在没办法,就把炮架上去,一条炮腿搞了一个铁锹,铁锹把铁腿别住,再把这个铁锨压到他的肚子下面,另一条腿就拿肩膀子扛起来,命令战士开炮。他们这个地方离敌人的火力点不到30米,还在这个炮弹的火力圈之内。战士不敢开炮,因为这一炮开出去,班长就会牺牲。可他命令开炮,战士含着泪开炮了。一炮就把敌人的火力点炸毁了,美军30多人都炸死了,可是他被这个炮的后坐力把他弹出去5、6米远,又有一块弹片打在肚子上,当场壮烈牺牲。这些战士明明知道会死亡,但是没有一个后退,相反都积极向前,这就是我们的干部和战士。
我们攻下了这个高地之后,美军始终在反击,他们主要靠火力反击。美军火力强,还有空军。白天飞机飞得很低,空军、炮兵结合反击,攻打阵地。敌人反复冲击、反复争夺,始终没有夺回这个阵地,由于我们牢牢占领了阵地了,所以敌人伤亡也相当大,始终没有夺走阵地。
战斗已经过去57年了,在这么多年里,我还经常回想当时战斗的情景吗。在第二次战役中,我们这个连232个人到打完了仗,只剩了37个人。那些牺牲的志愿军,他们都是我的战友。每每回想起他们,我就感到心里面非常难受。战争总是要有伤亡的,战争是非常残酷的。每一次战争的胜利都是以我们干部、战士的流血牺牲换来的。
我讲一个亲身经历的事情:当美军陆战一师和陆军第七师**最后逃跑的时候,我们奉命从侧翼追击,追到一条公路上。那是敌人逃跑的唯一一条公路,我们发现有大约一个连的志愿军部队。我上去一看,发现这是20军的部队,带着大盖帽,拿毛巾把耳朵捂起来,穿着胶鞋和南方的棉衣。每一个战士都蹲在那个雪坑里面,枪就这样朝向那个公路。我想去拉一拉,结果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硬了,他们都活活冻死在那个地方了,一个连。这一个连的战友实际上还没有经过战斗就已经在这牺牲,牺牲的时候还保持着战斗的姿态。他们不是被打死的,是冻死的,枪都朝着公路。这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现在我们这些人是战争的幸存者,我觉得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这些先烈们,是他们的牺牲把我们保存下来了。
战后,美军陆战一师有人曾写到,长津湖的冰天血地和中国军队不顾伤亡的狠命攻击是每个陆战队员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我们将永远铭记那些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英勇顽强的志愿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