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中,三连连长戴玉义同志牺牲了,指导员杨少成接替指挥。他在硝烟翻腾、弹片嘶叫的火网里滚来滚去,把身上的衣服和带的文件都烧得焦糊烂。可是他那鼓舞战斗的口号声,却在震耳的枪炮轰鸣中到处响着。当我接到他也牺牲了的消息时,副连长杨文海跟着就派来通信员向我报告说:“副连长说,请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我抓住通信员那一双给硝烟尘土弄得乌黑的手,激动地说:“好勇敢!你回去传达:坚持战斗,营部决不后撤一步!”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敌人还是只能望望这个光秃秃的山岗。他们更急了,开始了最凶恶的第五次反扑。十八辆坦克和几十门榴弹炮,配合三十二架敌机,猛轰滥炸三连阵地,汽油弹把阵地烧红了,天上一片昏暗。敌人那些凶神恶煞似的督战官,用机枪威逼着自己的士兵成群地冲上来。战士们一面扑打着身上的火焰,一面向冲上来的敌人撇出手榴弹。我不顾通信员的拦阻,飞身向三连阵地跑去。我看到六个满身着火的战士,端着刺刀向冲上来的敌人扑去,简直像一条条火箭射入敌群,抱住敌人,滚在一起。这样英勇壮烈的景象连我也被惊住了。事后我了解到这几位勇士的名字,我还认得其中三个是练兵中最优秀的战士——邢玉琢、李玉喜、朱顺发。
随后赶来的通信员小刘脸都急紫了,他已经不是刚才那样拦住我不放我走,而是两手抓着我激动地喊:“营长!营长!让我上三连参加战斗去!”我厉声命令他:“不行!你有你的职责!”我命令他快到一连去,叫一连马上出击,支援三连。我知道现在只有这样才能保存阵地。
通信员滚进了火海,向一连阵地爬去。我迅速地跑到机枪工事,从射手手里夺过机枪,瞄准敌人就是一阵猛扫,我觉得这时只有亲手打死几个敌人才能抑制心头仇恨的怒火,使自己平静下来。随后我又跑到炮阵地,指挥迫击炮手向敌群猛砸。
在前沿阵地上,我看到正在包扎的七班班长潘志忠,他已经三次负伤,满脸血迹,身上的棉衣被弹片撕开了花。还不等我让他下阵地,他就抢着说:“请首长原谅我,我是**员!”说着,他又钻入硝烟烈火中,跳进弹坑射击起来。
当敌人最后一次像潮水般从三面涌上阵地时,我听到副连长杨文海同志高呼着:“为了祖国,同志们,冲啊!”他带着几个战士冲向了敌群;有几个正在包扎的伤员也摆脱了卫生员向前跑去,爬去,未扎好的白绷带在焦黑的土地上拖着;卫生员也举着夹板向敌人冲去;炮排同志看到三连阵地上人少了,就抱着六○炮弹迎上前去。三连的全体勇士们就是这样用六○炮弹和手榴弹,用刺刀、枪把和石头,同正面冲上来的敌人搏斗厮打。营的轻重火器和一连的一部分战士狠狠地夹击两翼冲上来的敌人……
激战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钟。在三连同志的英勇顽抗下,我们争取了时间,改善了阵地条件:一、二连在松骨峰后侧已经抢构好了坚强的工事。这回敌人纵有冲天的本事,也撞不破这道罗网了!
黄昏!多么宝贵的黄昏终于到来了!
在敌人后方和公路两侧的朦胧的天空中,飞舞起无数灿烂的信号,兄弟部队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并且正向被我们牢牢截住的敌人出击。我们的处境立刻改变了,像放下了千斤重担似的,在山头上兴奋地观起战来。
当战斗结束后,我再到三连阵地收殓烈士遗体的时候,我一生也忘不了眼前这幅壮烈的图景!
阵地前沿堆满了几百具美军尸体和打乱摔碎的枪支。这中间有我们多少个同敌人抱在一起的英雄战士啊!有的还紧紧抓住敌人的机枪,有的手里握住手榴弹,上面粘满了敌人的脑浆……战士邢玉琢、二排副排长王建候身上余烬还在燃烧着,他们的身子压着敌尸,牙齿和指甲深深地嵌进敌人的皮肉里……有的已经认不出面貌来了,一个战士的周围,躺着三十多个美军,在他身旁有一个弹坑,看样子是六○炮弹爆炸的痕迹。显然,当敌人冲上来时,这个炮手是抱着六○炮弹冲进了敌群,炸倒了这群敌人的……
在这样英勇的战友面前,我们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悲痛。我的全部感情,好像经过一次大冲洗以后那么明澈透畅,一种骄傲而又坚强的自信,从心底升了起来。我毫不怀疑我和我的战士们,虽然在这回作战中还都是新手,但我们经得住真正烈火的烧炼,我们获得了一次永远吸取不尽的战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