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里几进几出的高门仿佛数不清,长长的宫道像是没有尽头。
“他还没好全就折腾着面圣,这不是糟蹋身子么?”沈婳音压低了声音道。
瑞王道:“嗐,四哥与我这闲人不同,他肩上扛着多少事呢,哪由得了自个儿舒服?”
当初楚欢刚从不定时的昏迷中彻底清醒,沈婳音力劝他在北疆就地静养,他却还是坚持回京复命,要不是路上颠簸辛苦,也不至于两个月了还这副样子。
“还受得住吗?”瑞王担心道,“这里到处都是人眼睛,不能叫他们看出四哥的身子依然不妥,劳阿音姑娘受累了。”
“累的是昭王的身子,我没事。”
“噢,也对。”瑞王笑得促狭,“姑娘帮四哥过了这关,四哥可欠姑娘一个大人情,姑娘好好想想向他讨什么谢礼,不能便宜了他。”
帮昭王就是帮自己,沈婳音自然认真以待,只当瑞王说的是玩笑话。
绕过俯瞰京城的兴极殿,登上高高石阶,便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北辰殿了。
小朝会尚未退班,他们便在偏殿恭候。宦官奉上茶汤,沈婳音端起来浅尝几口,皇家出品确实比自己煎的好喝。
满大殿侍立着宦者,“兄弟俩”不好任意闲聊。瑞王知她新奇,把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挤眉弄眼。
沈婳音一一尝过,宦官见“昭王殿下”有胃口,极有眼色地又上了一盘鲜果,全是不重样的。
沈婳音深谙体健则胃开的道理,有意作出昭王身体无碍的样子给那些眼睛看,吃得十分过瘾。
昭王那双素来冷锐的眸子里闪烁着晴朗的色彩,瑞王在旁瞧见,竟有些恍惚。
最小的时候,四哥也是明灿的云州小儿郎,后来楚家入主洛京,四哥又是圣人的儿子里分外出类拔萃的,肩上的担子、接触的人物越来越复杂,他眼里的纯粹也就一点一点消磨掉,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邃。
等了不一会儿工夫,来人传话说陛下召见。
没进宫的时候紧张得要死,从迈进宫门的一刹,沈婳音反而渐渐镇定下来,到了此刻,面圣的恐惧基本全随贡果咽进了肚子。
她坦坦荡荡受了两侧宫人的礼,与瑞王往北辰正殿而去。
北辰殿本就是帝王起居之处,布局颇具生活意趣,一眼望过去,有点像特大号奢华版的侯府正堂。这样稍作类比,皇宫大内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凉帝穿着一身日常装束,斜坐在矮脚长案后读卷轴,身后两个宦官躬身打扇,衣饰体面的大总管笑眯眯侍立一旁,殿内所有宫人都不动如画,活似雕刻的假人。
沈婳音按瑞王教过的,跪下行君臣大礼,因伤口碍于活动,动作就慢了半拍。
凉帝已经亲自绕过低矮长案,在“楚欢”额头触地前扶住了他。
“你我父子不必多礼,身子怎么样了?别牵扯了伤口。”
龙涎香的味道缠绕着,莫名使人安心。她趁机抬眼扫过凉帝,年逾半百,身材保持得很好,举手投足间不言自威,莫可逼视。
不必瑞王提醒,沈婳音从容道:“谢陛下挂念,儿已大安。”
半个多余的奉承讨喜之字都没有,很符合楚欢的德行。
说起来,她阿音也是亲眼见过人间活帝王的人了,除了紧张,想想还有点开心。
凉帝预料自己这儿子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没想到竟从“楚欢”面上瞧出一丝喜悦——不是从前那般拧巴着一口气的样子,而是平和甚至恭顺的。
凉帝不由多瞧了“他”几眼,久违的欣慰仿佛一下子抚平了别扭。
“瘦了,檀奴。”
檀奴?昭王的乳名吗?
传说古时一男子姿仪秀美,小名便唤檀奴。凉帝给昭王取名檀奴,这是变相夸自己儿子美貌?
沈婳音语结。
小可怜瑞王没人管,只好自己从地上直起腰杆,“陛下眼里只有四哥,都没瞧见儿。”
半是撒娇卖痴,半是将凉帝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为沈婳音解脱。
凉帝绕回案前,瞪了瑞王一眼,“你?还记得回京的路怎么走,难为你了。”
说罢,给带伤的“楚欢”赐了座,问起他的伤情。
这个问题真是问对了人,沈婳音比楚欢本欢还清楚得多,从愈合情况到用药方子娓娓道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眼打量凉帝的反应,眼看着凉帝的表情愈发舒展开来。
瑞王原本担心沈婳音在御前会紧张过度露出破绽,没想到她心性沉着至此,比那些头回面圣的地方官还冷静得多。
凉帝听了沈婳音的汇报,大喜过望,“檀奴啊,总算对自己的身子上心了,不错,不错!这才是真长进,别叫朕和你们母妃担心。”
又瞪向瑞王:“同你四哥学学,对自己上上心,老大不小也该做点正经事。朕不要求你像老三那样坐镇京兆尹府,入秋到礼部挂个职,不许再往京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