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笑得慈爱:“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特地命人在别业留出一间小院,存放郑夫人的遗物。”
“当真?”
清朗的日光透过面纱,描摹着沈婳音线条柔和的面颊。
“夫人要恢复出老宅的陈设吗?”
恢复成……母亲曾经生活过的样子吗?
“你不是问过几次你母亲的遗物?”
“夫人说,那些老物件都锁在库房,无缘无故搬出来恐惹人猜疑。”
“是啊,”白夫人怜惜地拍着她的手背,“算起来,约摸在你五岁那年才有了镇北侯府,当时的事我也是听老夫人说起才知道。”
刚把婳珠找回来的那大半年里,沈延整日对着郑瑛榕的遗物发怔,茶饭无心,行尸走肉。后来侯府落成,沈母便做主将儿媳的遗物都收进了库房,不叫儿子再看,一撂就是这些年。
“我想着还是该叫你看看它们在老宅陈列的原貌。刚好别业修毕,院子多,留出一间摆成老宅正房的样子很合适。家里还有几位开国前就在的老人儿,见过从前那间房,能恢复个大概。”
恢复出大概面貌,就仿佛能穿过时间回到曾经的年代,与曾经的女主人跨越时空擦肩而过。
她和母亲重叠的生命只有短短四载。她没能见到母亲后来的安乐年华,母亲也没能见到她健康长大的倏忽岁月。
能见到母亲用过、摸过的陈设,也算退而求其次。
沈婳音眸色浮光潋滟,“夫人费心了。”
白夫人把码着绿豆糕的描花瓷盘向沈婳音推了推,“苏州来的膳夫,最擅长南式绿豆糕,放了油脂的,松软。”
绿豆糕雕成花状,沈婳音垫着丝帕拈了一块,小口咬下一片“花瓣”,抿口品嚼。
“我自小爱吃绿豆糕。”
不知白夫人这是无意碰上,还是暗中探问过渡兰药肆的熟人。
“是吧?府里老人儿说郑夫人也爱吃绿豆糕。”
“哦?夫人似乎搜集了许多有关我母亲的信息。”
“后宅妇人,不就得在家里事上多用心思么?”面对沈婳音的敏锐,白夫人仿佛并不遮掩,“我得知道侯爷心里想什么呀。”
“夫人说说,侯爷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
沈婳音还是头一回提到了有关父亲的问题。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沈延。
白夫人道:“侯爷一定是想着尽快结束手头的北疆公事,赶在郑夫人的忌辰前回来。”
五月十二,夏至,爱美的女郎们可以换上轻薄衣裙的时候,本该多美的一个日子。
“郑夫人被乱军掳走的日子,当年崔妈妈和幸存的几个卫兵分别说的都是这一天,岔不了。”
沈婳音点头。
是这天没错,这一天,她其实已记了十二年了。
“到了日子,从别业折回来?”
“轻车简从,也就大半天的路程,过个一两日再回别业——到时看侯爷的意思。”
白夫人往茶汤里添了少许盐粒,用竹匙细细地搅着。
“侯爷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过郑夫人。若非家兄临终相托,侯爷或许会为了郑夫人鳏居一生。这件事上,我始终心有愧疚,能把郑夫人真正的骨血带回侯爷身边,也算报答了一点侯爷的恩情。”
沈婳音及时提醒:“夫人与我说好的,让我清清静静地祭拜母亲,不刻意揭开身世。”
那些条件,入府前的确已谈妥了的。
沈婳音死活不肯配合白夫人恢复身份,白夫人只好提出暂时收她为养女,这样既可以让侯爷见到她,又能帮她实现“见”母亲的心愿。
表面上,的确只是这样简单的交易。
她不愿留在侯府,却不意味着放过崔妈妈和婳珠。只不过,这些都是需要一步步铺垫的事,都是后话了。
“好孩子,你已进府,难道不想恢复自己的荣华富贵?此事的确不好办,但并不是无法实现,毕竟你才是真正的……”
“我心在江湖之远,等完成了我自己的心愿,也替白夫人了了心愿,阿音自会离开。”
白夫人皱着眉,露出几分失望,又关心道:“离开后,回北疆去吗?”
“不,下江南。”
“为了远离洛京?”
沈婳音未置可否,“小时候南方未定,只在前人诗文中读过江南之好,长大后随师父去过一次,就印在心里忘不掉了。”
她蒙着面,仿佛叫人无法走进内心,一双眼睛却又清澈灵透,令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愿意用心倾听。
“阿音毕生所愿,便是择一清净安稳之地钻研医术,待医术大成,也效仿家师,踏遍山河,悬壶济世。”
沈婳音不多打扰白夫人给女儿绣花样,起身告辞,“下次来夫人处听故事可好?”
“哦?想听什么?”
“郑夫人的故事。”
白夫人笑着答应:“好啊,郑夫人的故事在京中流传不少,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沈婳音才从正房出来,就见门房的小丫头等在外面,是昭王府如约送来的伤势汇报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