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婳音和婳珠、婳棠正在望舒亭里编草环,婢女来报,夫人请音姑娘到主院去一趟。
婳棠立马扑进沈婳音怀里,“完了完了,肯定是母亲追究下来了!音姐姐一脚踹断苦湘绿樱,母亲是不是要责罚呀?婳棠保护音姐姐去!”
婳珠在一旁默不作声,嘴角噙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踹树这种事放在侯门女郎身上,闻所未闻,乐子可大了。
沈婳音看在眼里,揉了揉婳棠的发心,笑道:“婳棠放心,‘我’那一脚踹得那样英武,夫人称赞我的好身手还来不及,怎么会责罚呢?婳棠先陪二郎君玩,音姐姐等会儿就来。”
年龄大些的婢女们都不由得笑起来,只觉音姑娘真是豁达幽默,而婳棠还小,听不出沈婳音是在反讽自嘲,深信不疑,比白夫人降旨还好使,当时就不闹了,老老实实没有跟着。
今天白夫人是第一次主动传唤沈婳音,平日都是沈婳音例行公事地请安闲话,就算屏退仆婢说些悄悄话,也从未长聊过。沈婳音直觉白夫人这回叫她并不是为了责问。
此前,沈婳音与白夫人的深谈只有一次,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就在渡兰药肆对面的茶肆二楼……
……
“家里人截获的消息,乳母崔氏在到处找门路联系侯爷。”
白夫人是个利落脾性,在茶肆上第一次见面就对沈婳音直言不讳。
“崔氏说,姑娘才是郑夫人的亲生女儿。”
沈婳音早料到崔妈妈会找门路,这日得白夫人相邀并不意外,不过,此时她还拿不准白夫人来见自己的意思,是帮府中的“嫡千金”来解决她,还是真心想求一个真相?
精确用药的职业要求培养了沈婳音的谨慎,她略一权衡,选择了最稳妥的以退为进,态度故意表现得很淡。
“她病了,胡言乱语。”
“这几日我叫府中旧人观察过你,即使你戴着面纱,他们还是每一个都说,你的身姿与郑夫人有几分神似。”
“我这样打量你,你的手型跟侯爷一模一样。”
“我也查过你的年岁,四岁那年被安神医收养,对得上。”
总而言之,白夫人基本相信了崔氏所言。
“摘下面纱,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只是个医女,一个江湖人。夫人听说了什么离奇的故事,都与我无关。”
“那么你的镯子呢?”白夫人提高了音量,“你母亲留给你的,你那时应当记事了。”
沈婳音顿住。
一对水玉叮当镯,是她与母亲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联系。这种细镯易碎,她却护它十二年完好无损。
白夫人继续道:“里侧刻着两个小字,瑛榕,对否?”
沈婳音的心“咚”地重重跳了一下。
那两个字刻在贴身的镯子内侧,兴许是制作者的雅号,侯夫人竟了解得如此深入,显然是用了心的,只是不知她的心用在了哪个方向上。
“是崔氏告诉你的?”
白夫人笑道:“是她告诉我的又如何?你在京中打听打听,问问那些有年纪的老人,知不知道‘郑瑛榕’这个名字。我想,十个人里总有七八个能答上来。”
“瑛榕……是我母亲的闺名?”
“她在世时,是艳冠京华的美人。”
……
镇北侯府的正院大气开阔,松柏掩映。沈婳音到的时候,白夫人正倚在榻上绣贴身的小衣,暮琴坐在小木凳上帮着做小针线。果香清新,木几生香。
“阿音坐。”白夫人扬扬下巴,让沈婳音坐在长榻对侧。
沈婳音婉拒,只坐在了下首的胡椅上,笑问:“夫人在做活儿?”
“棠姐儿的八岁生辰快到了,给她缝件贴身的新衣,不如丫头们做得好,图个心意吧。”
说绣工不好,这话还真不是谦虚。
不光女红,无论是相貌还是出身,白氏都不像个正经从三品侯夫人。
她是镇北侯副将之妹。天宁四年清剿南匪时,长兄白勐为救沈延战死沙场,牺牲前将未出阁的妹妹白琬托付给沈延,求侯爷为妹妹物色个好人家。
白家算不得富贵,白琬要么嫁与中等官员为妻,要么就得给勋贵世家做小,沈延为报同袍恩情,干脆自己娶了白氏过门。
彼时的沈延已是新朝的归德大将军,从三品开国侯。自从爱妻亡故,他本无续弦的打算,为了对同袍的这一诺才另娶。
军方重臣迎娶没有家族势力的正妻,皇帝乐见其成,大加褒奖了这份袍泽情深,赐下许多贺礼,做主将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白氏就这样成为了镇北侯夫人,次年生下嫡次女沈婳棠。
“三姑娘好福气,有夫人慈母手中线,阿音羡慕。”
暮琴煎了茶捧到白夫人和沈婳音跟前,瞧了夫人一眼,会意招呼着婢女们都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白夫人拉着沈婳音的手,硬要她在榻上陪自己同坐,“好孩子,何需羡慕棠姐儿?你母亲也护佑着你呢。郑夫人在天之灵,必定怜惜你漂泊在外吃了那许多苦。”
“下个月咱们就要搬去结庐别业,我知道你心里担心什么。你急着入家庙拜祭郑夫人,不愿在别业耽搁时日,是不是?”
“夫人都猜到了。”
沈婳音暗自松了一口气,白夫人果然没有追究苦湘绿樱的死法,真是万幸。
进府前,她和白夫人约好了各取所需,虽然白夫人从未提过府中难处,但沈婳音看得出,她过得并不顺心。倘若万事如意,从三品侯夫人的精气神儿不该是这样的。
侯府一团和气的外表下,如果说有谁是白夫人暗地里的敌人,除去不争不抢的孟姨娘,就只有杨姨娘了。婳珠又是一直养在杨姨娘屋里的,婳珠的苦湘绿樱如何了,白夫人才懒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