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郑氏家学里的姑娘说有的人家没这些规矩,婳棠用力拽着楚欢往里拖,“音姐姐是不是嫌更衣麻烦?咱们家就是这样的,慢慢就习惯啦!走嘛走嘛!”
楚欢被婳棠拽起身,两脚定在原地纹丝不动,婳棠使出吃奶的劲拽了半天,嘶啦一声响,衣袖断裂,小女郎就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去,这一次楚欢没伸手捞她。
他的耐性已然耗尽。
小孩子真烦。
青兰和紫芙、月麟俱是一惊,忙去扶婳棠。婳棠捏着半截袖子,直到被三个婢女抱着站起来,视线都没离开过“沈婳音”。
好像旧事又重演了一回。
楚欢:“……”
怎么,又要哭?
下一刻,婳棠突然张开手臂朝“她”飞扑过来——
“哇哦!音姐姐底盘好稳,好强呀!教教婳棠!”
楚欢撤步侧身避开小女娃的拥抱,伸手揽了一把,不叫她磕上榻几。一低头,目光不经意落在了自己——不,是阿音的小臂上。
衣袖撕裂,皓腕凝霜雪,一对水玉色叮当镯碰出轻灵之音。
腕子细瘦,仿佛一拧则断,却压动着不知捣了多少药末,不知挽救了多少生命。
这么一怔的功夫,紫芙赶紧插空:“哎呦,姑娘,这下真得更衣了!”
月麟跟上:“奴伺候姑娘。”
楚欢:“……”
是祸躲不过,长案上整齐摆着十叠衣服,颜色绣纹均不同。
紫芙赔着笑问:“姑娘,可选好了?”
楚欢黑着脸,随手指了一套水蓝绣纹的襦裙。这套素净些,瞧着还算舒心。
叫他穿红戴绿,还不如去死一死。
紫芙忙应了,去解“沈婳音”的衣带,将外衫顺下来递给月麟叠好。
楚欢只盼着下一瞬就赶紧各归各位。然而,时光在流逝,片刻不息。
衣料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格外刺耳,从没有哪一次脱衣的触感如此怪异难忍。
他干脆闭上眼,张开手臂,完全由着紫芙服侍。
紫芙不敢多问,麻利又轻柔地为“她”脱下一件又一件。
时光的确在流逝,楚欢飞快地回想了自己过往的二十年人生,无论是头一次真刀真枪地杀敌,还是第一回站在朝堂上与重臣争论,又或是中箭垂死的时刻,好像全不及此时难捱。
流动的空气在皮肤上留下凉意,他开始强迫自己推想阿音的状况——这时辰她在干什么?应该与瑞王吃过中饭了,回昭王府了没有?是在读书还是卧床小憩?
养伤期间的日常无非批文和读书,他们约定过,沈婳音穿越到他身体里后,不可接触公文,更不可碰他的官印、私印,如果被他发现僭越,他会向朝廷自陈互穿之事——这是他身为一军主帅和一品亲王的职责所在。
思来想去,便又绕回了最初的疑问……
十日前,他在卧房里屏退仆从掀开伤口,就是想看看阿音是否施了奇异的法术,才导致两人的互穿。谁知灵魂互穿得如此不是时候,昭王府里,他赤/裸裸的疑心已经被阿音看了个正着。
他其实……并非单纯意义上的信不过她,恰恰相反,她的医术在北疆传得实在太神,他才最终将疑心瞄到了她的身上。
而直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楚欢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
假如灵魂互换真有阿音从中操作,他实在想不出沈婳音有何理由容忍自己替她更衣。
楚欢仰起头,无语望屋顶:某错了,真错了,不该乱猜疑,快停下这报应吧,某给太上老君、关羽大帝捐庙……
……
沈婳音身子一晃,平举的手臂落下来,被一只手托住了。
“姑娘,再举一下,套上袖子。”紫芙小心提醒。
右肩持续不断的隐痛猝然消散,沈婳音便知自己终于穿回来了。
蓦地,她豁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住对面铜镜里的映像。
窗边的铜镜一人来高,映出了沈婳音的全身。镜面里的她刚刚套上了薄透的上襦,婢女正展开下裙为她围拢。
麻麻痒痒的热漫上耳根,沈婳音看见镜中的自己眉心紧蹙,幸而轻纱遮面,才没让婢女们看见她恼羞成怒的表情。
得了,祖宗,梁子越结越大了,他最好永远别落在她手里换药,疼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