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去镇北侯府请“阿音姑娘”了,沈婳音仍觉心神不宁,将屋里仆从全都挥退,这才能偷偷活动一下绷得发僵的脸。
被血迹染脏的衣物已被仆从拿走,屋里淡淡的血腥气却挥之不去,闻得久了,沈婳音微觉不适。
并不是因为血腥气难闻,相反,楚欢的血有一种奇异的甜。
四岁那年被扔在死人堆里的记忆从未消散,腐烂与血腥的气味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纵使沈婳音从医多年,对血腥气的耐受度已提高了不少,但长时间接触还是会不适。
屋内备着香炉和几种香块,都是沈婳音在北疆时亲自调的,那时候楚欢伤口痛得厉害,沈婳音就为他调了几种清心安神香,但楚欢从没用过,由仆从原封不动地带回了京城府邸。
她曾私下问过王府家宰,陆家宰只道:“劳阿音姑娘费心了,可惜殿下不喜用香,辜负了姑娘一番美意。”
沈婳音却是喜欢调香的,香与药有共通之处,药能治病,香能医心。
反正屋内无人,沈婳音将窗子打开,翻出香炉点上小小的一块,就放在自己跟前,不会惹人察觉。
袅袅香气小范围地晕染开,别提多惬意了。
这么好的东西,昭王居然不喜欢。
沈婳音陶醉地摇摇头,深感遗憾。
兴许是因为香气安神,沈婳音的情绪也渐渐舒展开。在昭王府里偷闲,不必面对被自己吓破了胆的大丫姐姐,倒也不赖。
要不是昭王要求她务必少说少做,她还想去找府医探讨探讨,看看有没有值得借鉴的医学技艺。
不过昭王那祖宗睚眦必报的,还是不要多招惹的好。
就像上上次,她毫无征兆地又穿到楚欢身体里,只见面前弓身立着个面白无须的老男人,笑得脸上横肉乱颤,口中说着什么,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却紧盯着昭王察言观色。
乍然互穿,多亏了沈婳音性子沉静,才没叫昭王那张脸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定了定神,发现对方正在笑劝昭王收下圣上御赐的恩赏。
既是御赐,还是楚欢亲爹的御赐,断无拒绝之理,沈婳音总不能害楚欢得罪圣上,于是顺势而为,客客气气收下了,目送那宦官满意离去。
举手之劳而已,沈婳音愉快地含起笑意,可一转眼,瞥见陆家宰脸上意味不明的神色,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竟办错了?
果不其然,又一次互穿时,楚欢特意给她留下了一张字条,就贴在她身体的脑门儿上,看上去就像……一道封印祸害的符咒。
沈婳音:“……”
沈婳音一把扯下额前的“符咒”,倒要看看那祖宗什么意思,就见一行言简意赅的遒劲行草——“不得擅作主张”。
留这字条,自然是因为上回受礼受得不该。
一想起这事,沈婳音就没好气。
好心没好报,至于还贴个“符咒”给她吗?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理会昭王那些弯弯绕绕的破事啊。
屋里的血腥气驱散了,沈婳音清理了香炉放回原位,眼波微转,视线落到案台上。
上面摆着一只檀木笔架,还有一方墨汁未干的砚台,没有白纸,但无伤大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足够用了。
他不是给她额前贴符吗?那她也来画个符,一个更直接的符。
沈婳音捂着伤口小心起身,取笔沾了点未干的墨汁,解开衣襟潇洒挥毫,在自己——不,在昭王紧实的腰身上写下六个大字——给、我、老、实、待、着。
是为医嘱。
右臂不能乱动,左手不惯写字,笔画歪歪扭扭,平添了一层喜感。
“切,把你封印。”
沈婳音这会儿才觉着是真神清气爽,可惜屋里没有铜镜,不然真想照照昭王现在这副样子。
楚欢生得清俊,一双本应多情的桃花眼里总含着薄刃般的凛意。在北疆,他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寒冽的眼神撞进沈婳音毫无防备的眸中时,就把她吓着了。
而今,沈婳音已习惯了他的眼神,再配上胸腹间歪歪扭扭的医嘱,画面必定很绝。
沈婳音这般描想着,心情莫名晴朗起来。
“殿下,属下回来了。”
谢鸣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这么快就回来啦?
沈婳音又惊又喜,连忙收拾好作案现场,重新拢好了衣襟,端着沉稳叫人进来。
沈婳音往谢鸣身后望了好几眼,居然没看到其他人。
“阿音呢?”
谢鸣垂首抱拳:“属下未敢暴露殿下伤情,派下人扮作患者求见阿音姑娘,镇北侯府的门房进去通报,回话说,阿音姑娘她……”
沈婳音的心口顿时揪了起来,“‘她’有麻烦了吗?‘她’知道是本王有请吗?”
“阿音姑娘知道的,她说……说这点小伤,殿下自己处理即可,她手上有更要紧的事。”
“更要紧的事?”
还有什么事比他这破身子更要紧?昭王那么聪慧的人,难道听不出自己不是真让他回来帮倒忙,是在帮他脱身?
“后宅之事属下不清楚,但阿音姑娘的确是这么说的。想来阿音姑娘进了侯府……有许多事要忙。”
这话听在沈婳音耳中,看似是在替她着想,却莫名有种幽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