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仪回九城兵马司是为了下执前的画签,按大梁的规定,上执、下执时都要画签,只要这样才算是你证明你上了执,日后考核评定的时候才不会落个差等。
当然,以他的身份,就算是不画,也一样没人敢查他。但眼下与平时不同,大战在即,任何微小的错误都可能被端王抓住放大,把他困在京城。
而不画签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大丈夫不拘小节,往大了说么,对皇帝安排不满或是玩忽职守,选一个吧。
无论哪个,在当下这个时间段,他都承受不起。
进了司衙,离下执的时辰还差上一会儿,他便让人研墨,把夜里发生的事,以及封茗玥所说的李丰饶与端王对钦天监的图谋都写了上去。
这种事情,没发生时怎么都好,一旦真的说出点什么,绝对是能动摇人心的大事。
小心写好,又吹干墨汁,秦子仪这才把信折起,装入信封当中,“石毅,你亲自跑一趟,送到东宫。”
“是,将军放心。”
石毅与石泓在面相上有很多想似之处,但更加稳重,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这三个月来,九城兵马司里绝大多数事务都是由他代为处理。
通常来说,秦子仪并不会打发他出去送信,但是去往东宫的信不同,不管是什么,都得小心。
东宫这边,太子赵晋泽正在和太子妃一起用早膳,听到下人说秦子仪又派人来了,太子妃便要起身去回避。
“无妨,你坐着就是。”赵晋泽按住自己的太子妃,“子仪的事情,可是还要你多多操心呢。”
太子妃温柔一笑,“殿下言重了,能为您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不多时,石毅被下人引了进来,“石毅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免了,秦子仪昨天彻夜巡夜,想必是一夜未睡吧?”
“将军恪尽职守,昨夜是巡夜的日子,自然不会睡。清晨时,将军命我叫这封信交予殿下。”说罢,递上怀里那封信。
赵晋泽对着太子妃微微扬了下头,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太子妃也是抿嘴轻笑,笑而不语。
这个石毅人如其名,心思像是不会转弯一般。无论问他什么话,得到的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回答。甚至就算是没用的废话,他也会认真回答。
比如刚刚那一句,彻夜巡夜,可不就是一夜没睡么。但他偏偏就是认真地回答了一下。
初时赵晋泽还以为他是因为拘谨,面对东宫太子不敢放松,后来才知道此人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就是私下里对着弟弟也是正经得像是学堂里的夫子。
从那之后,赵晋泽就开始喜欢逗弄石毅,每次见他都故意说一些没用的废话,看石毅怎么回答。
虽然这样一个恶趣味在一朝太子身上实在不该有,但架不住赵晋泽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平时在外面还能装得好好好的,但在自己的东宫里面,和自己亲近之人的面前,这种性格就暴露无遗。
太子身边的近侍对此见怪不怪,上前结果石毅手里的信件,检查无误后才递给赵晋泽。
打开信件之后,赵晋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凝重,随后将信件递给太子妃,“媛芳,你怎么看?”
骤然被叫了闺名的太子妃略带薄嗔地看了赵晋泽一眼,这才接过信件,看完后脸色也是凝重起来,“不得不防。”
“孤也是如此看法。”太子点点头,让着看向石毅,“转告你家将军,就说孤知道了。”
“还有,让他抽空时到孤的东宫来一趟,别以为他躲着我就能逃得过去。他要是不想当一个只能冲锋的卒子,就赶紧麻溜地、圆润地给我滚过来。”
前半句赵晋泽说得还想那么回事,到了后半句立刻原形毕露。
石毅没有半点波澜,对着赵晋泽抱拳行礼,“谨遵太子教令。”
赵晋泽一个没忍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就是说得火气来了,过过嘴瘾,怎么就成了太子教令了?但你要说石毅说得不对吧,他是太子,又的确下了吩咐……
旁边的太子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有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这太子逗弄小侍卫,还是小侍卫在逗弄太子。
总之每次看他们对话,都有别样的乐趣。
两刻钟后,石毅站在秦子仪面前,“太子殿下口谕,说您如果不想去当一个只能冲锋的卒子,就赶紧麻溜地、圆润地给他滚过去。”
咳咳两声,正在吃面茶的秦子仪呛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石毅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从他在他手下当差,他就是这样,小十年过去了,就没有丝毫改变。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样,石毅是秦子仪心里最靠得住的人,连天天跟着他往外跑的石泓都得往后排排。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石毅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
吃了早饭,又画了签,这个时候石泓也处理完方福禄和小凤仙回来了。只不过走进来时,一脸的气愤和无奈。
“将军,”他抱拳行礼,“刚刚听在东城巡夜下执的兄弟说,封家传出消息,说封家二姑娘夜里偷跑出去,私奔去了李丰饶府上。封荣封大人下执听到女儿夜里与人私奔,气得直接晕倒。封夫人此时正在派人四处请郎中。”
秦子仪眉头微皱,一时间有点猜不透封茗玥想要什么。
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相信她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清楚。昨夜她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极明确的认知,本可以有法子避免,但她却仍旧选择了动静最大的那种方法。
这样做,对她又有何好处?
如果说只是为了揭穿继母的阴谋,这个代价似乎太大了些。
想到人此时还在自己的府里,秦子仪长身站起,“备马,回府。”
“是。”
——
封府。
柳忆之在送出封茗玥后,就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回到自己房里美美地睡了一觉,连之前觉得这是姐姐睡过的屋子都不能影响她分毫。
刚刚醒来不久,正让婢女给她梳洗,就听到一个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就是郝嬷嬷满是焦急的声音,“夫人可醒了?”
柳忆之示意身边的婢女让郝嬷嬷进来,“怎么回事?”
郝嬷嬷没有答话,而是看了眼左右两边。
柳忆之立刻对身旁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吧,让郝嬷嬷一人给我梳头就好。”
两边的婢女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梳子,鱼贯走了出去。
郝嬷嬷待到人终于走干净了,这才对柳忆之说道:“夫人,事情有点不对,大壮知道现在都没有回来。”
柳忆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就你那干儿子的德性,三天不偷腥就像猫挠的似的,你当我不知道?也就是看他办事稳妥,不然这样的人我早清出院子了。”
郝嬷嬷被说得讪讪的,但还是道:“虽说如此,但府里就一辆马车,他今儿一早还要去接老爷下执,而接老爷下执时要备上热水、炭盆。平常这个时候,他就算夜里再怎么鬼混,也会回来装东西,如今已经过了接老爷下执的时辰,他却是一直都没露面。”
柳忆之这才警觉起来,“那马车呢,马车回来了么?”
“没有,连人带车带马,全都不见了。”
柳忆之这下才有点慌张起来,但转念一想,封茗玥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凭一张嘴巴让马大壮为她所用,就是要逃的,一个弱女子大雪天的,又能逃到哪里去?
说不定是夜里出了什么事情,李丰饶暂且没让马大壮回来而已。
“不管怎么样,先把事情闹起来。等封荣回来,就说马车被封茗玥带走了。待到马大壮回来,不管什么原因,一律推到那个小蹄子身上去。我就不信封荣真的能豁出脸面去找李丰饶要人。”
就算封荣心疼女儿真的能豁得出去,她也有办法拦下来。
郝嬷嬷恶狠狠地点点头,“夫人放心,我这就带人去清兮院。”
待到人离开后,柳忆之的脸色忽然间就沉了下来,心里又一次想到昨天晚上见到封茗玥时的情形。
当时无论是她的气势还是她说话的语气,都与平时极不相同。往常,面对她和郝嬷嬷的训斥,不管是什么她都是默默地听了,从没有半点反驳。
但昨天却像是变了个人,嘴巴利索了许多,一开口就是不饶人,还有那个眼神……
难道说她真的是悬了一次梁,被姐姐附身了?也就因为这样,她才没被药住,在马大壮眼皮子底下逃脱?
想到这里,柳忆之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再看四周,又一次觉得不舒服起来。虽然这间屋子在姐姐去后,她换了全套的家具,但是再怎么说,也是姐姐睡过的地方,是她死去的地方。
“来人,快来人,都死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