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逢春决心下地干活了,但很快发现镢头多年使用,已经坏损,家里的盐也已经没有了。他手里尚有一点上司赏赐的钱,那是用的人头换来的。
秀娘说:“明天就到市里去吧,买一柄镢头和一点盐,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盐星了。”
第二天,胡逢春到集市里去了。可惜这一天,胡逢春走遍街市,没有买到镢头和盐。因为国主刚刚下旨,盐铁由官家专卖,不许私营了。
在中国的历史上,秦王朝一直至今,煮盐、冶铁等产业有时允许民众私营,国家只管收税赋,有时则是收归国有垄断,这样断断续续的时私时公持续了很长时间。
官营之后,国家专盐铁之利,收入剧增,垄断的结果,不仅一些靠盐铁发家的富商大贾断了财路,且使平民百姓生活受到影响。山海矿业,自属王土,产盐的利润,何止十倍,岂容刁民缘此生利!!
从前,皇帝把国土山川皆视为自家的产业,所谓“打江山”是也。盐铁专卖,统治者固有经济上考虑,但政治上怕出现雇佣大量工人的资本阶层,以动摇农业小生产者维系的皇权统治,这才是根本的考虑吧。工场主长期雇佣几千甚至上万人炼铁煮盐,这可是一个很大的势力啊,要是聚合在一起,日后造反怎么办?
胡逢春不甘空手而归,还在集市中徘徊。下田没有镢头,妻子为炊无盐,这样的日子没法过。集市中并非无盐无铁,只是贵得出奇。镢头若是不买,难道回家用木棍石片,用手耕田不成?他多么需要一把镢头啊!但一个农民如此琐碎小事,当然不会记入历史。
胡逢春一跺脚,决定先去盐市买点盐再说,突然大路上疾驰过一辆的驷马高车,险些将他撞倒。胡逢春忙闪身避过,却见一个富豪坐在车里,肥头大耳,红光满面,左右簇拥着穿着绫罗的小妾。后面跟着一大帮奴仆,谁也没有理会他,仿佛刚才险些撞到的是一只猫,他们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胡逢春虽说性子暴燥,但也早过了鲁莽的年纪。只是恨声吐了一口唾沫。
“这位兄台,不要动怒,你可知道他是谁?”旁边一个路人说道。
胡逢春一拱手:“正要请教,这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嚣张!”
路人说道:“那是有名的大商贾郑家,人送外号‘郑半城’,说的是这整个梓潼县倒有一半是他家的产业。他在城里有成片的豪宅,有上千的奴仆。不要说是你,就连官老爷见了也都礼让三分。那郑半城别的不好,就爱骏马宝刀,那边的商行正在拍卖名刀宝剑,想必他是赶着去拍卖会了。”
胡逢春也不再多问,而是对着路人问道:“某家正要去买些盐,不知兄弟可知道哪里有卖?”
路人奇道:“这官盐在城南兜售,人尽皆知,你如何到这城北来寻?”
胡逢春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就压低嗓门说道:“我想买的是私盐。”
路人吓了一跳,看了看四周,没有做公的人,略放了点心,压低嗓子说道:“你好大胆,竟敢买私盐。”
胡逢春冷哼道:“只要能吃,管他是私盐还是公盐呢,我听闻价钱能便宜一倍多呢。”
路人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自从禁止私营盐业后,盐价涨了近两倍。天杀的官盐,抽税真狠,你看那私盐贩子把盐卖得这么便宜,尚且赚得盆盈钵满,那官盐贵了一倍多,那得赚多少啊。看你不像是个做公的捕快,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倒是知道一家卖私盐的。你往前走二里,有一个胡同叫樟树胡同,那里就有卖私盐的。我常到那里去买盐。”
胡逢春谢过路人后,就去往樟树胡同,果然找到了私盐贩子。
大凡私盐贩子都跟官府有勾结,否则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在这里贩卖。胡逢春跟私盐贩子谈好了价钱,胡逢春刚拿出自己省下了的二十文钱一亮相,那私盐贩子脸一板:“这位兄弟不是在开玩笑吧,三铢钱五天前废了。”
胡逢春大吃一惊:“怎么说废就废了,这三铢钱还是老子拿脑袋换的,怎么不打声招呼?”
那私盐贩子也深感同情:“兄弟有所不知,钱又变了,从前的三铢钱废了!这是官府的正式通告,不会有假,很多乡人消息闭塞,全不知情。就在六天前官府还辟谣,说决无此事,三铢钱会照样流通。可是过了不到一天,正式通告就出来了,现在通用的货币是半两钱。许多百姓都大呼上当。所以你这三铢钱我这里实在不能收。”
胡逢春如坠冰窖,这三铢钱是官府赏的,结果官府又撤消了三铢钱。在这短短的十年里三铢钱、五铢钱和半两钱轮番上阵,换了又换,让人无所适从。也不是说三铢钱就一定没用了,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允许用了。但想到自己用命拼回来的赏钱如今成了废品,胡逢春就万万不能接受。
胡逢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从私盐贩子那里出来的,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回过神来。日子还是要过的,家中的妻儿还等着自己带回去镢头、盐和米粮呢。可是钱已经作废了,自己又能如何?
胡逢春突然想到了自家的那把祖传宝刀,若是将它卖了,应该能换回一把镢头还有不少米盐吧。对了,刚才那路人说道,郑老板在拍卖行里,若是他看中了自己的刀,应该就能卖个好价钱。
想到这里,胡逢春拿起自己的那把祖传宝刀,将它用布裹好,快步来到了拍卖行。
拍卖行外朱红色的大门,却见一个公子哥、一个小厮和一个家丁正在门口。那公子哥虽然一身贵公子的打扮,腰间却别了一把马刀,显得很是不谐调。须知贵族公子虽有配兵器的,但多用剑,用刀的却是极少。只因刀较为笨重,显不出风流潇洒。似这位公子哥这般腰间挎刀的,当真少有。
只听得小厮说道:“公子爷,今天出门为何不带常用的佩剑,偏要带这把笨刀?”
那公子哥笑骂道:“你懂得什么,这把刀乃是本公子在战场上邀获的战利品,带去会友时,也让那班只会斗鸡走狗的废物们长长见识。你自回去便了,有肖大陪我即可。”
小厮赞道:“公子将门虎子,第一次领兵便缴获战刀一把,当真了得。”
胡逢春在一旁听了,心中鄙夷不已。在汉国常有贵家公子哥去军中混资历的,往往是被安排到一个将佐职位上混几个月,一点风险都没有,但是分功劳时却一定要占大份的。胡逢春杀敌的功劳正是被这样的公子哥给拿走了,所以他听了这公子哥与小厮的对话,勾起心中的不快。
胡逢春也不想多事,只顾着要进门,那小厮把眼一瞪,对胡逢春大声吆喝:“滚远一些。闲人免进!”
另一个护院稍微客气点,喝问道:”兀那汉子,是来干什么的?”
对方好生无礼,但胡逢春还是忍住气,将布解开,露出了家传的那把宝刀,“某家来卖刀的”这六个字还没来得及说。那小厮大惊失色,拦在公子哥面前,指着胡逢春:“大胆毛贼,竟敢在我家公子面前亮刀!”
那公子哥听闻有贼,却是喜道:“来得正好,本公子正好擒贼!”说着双手持刀,随之人已跃至半空,一招“力劈华山”当头斩下,竟是不分清红皂白,欲取胡逢春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