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畜生”这个词实在过于刺耳,不死鸟抬眸,目光冰冷地刺向她。
畜生,这是个具有侮辱性的称谓。
诺拉平时在兽部形式课中听人这么称呼过兽人,但她的教养鲜少让她亲口说出这个称呼。但现在,她没忍住大喊大叫。一来,是现在的状况着实令她崩溃,二来,她没想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她这样做。
母亲却又望向了兰顿,“我记得……你们有臣服契。”
“是……”不死鸟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你们难道想……想也不要想?!?”
他的目光冷如冰。
“跟我的女儿结下‘臣服契’,我可以让你活,保你接下来十年的安危。”
母亲却一词一顿地说,“你现在——就这样躺在这里,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听闻,不死鸟部对你发布了通缉,就算龙部、狼部的人遇到你,也会把你交还的,你只能往南边走。”
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你们到底清楚臣服契是什么?”
诺拉也吃惊极了。臣服契,她听说过这个概念,模糊地知道一二。
臣服契,这是兽部那种不发达、等级森严的地方才有的东西,一只兽对另外一只兽可以结契,表示臣服;自此以后,臣服者就要听其号令,成为被臣服者某种意义上的仆人。
想到这里,诺拉不由觉得母亲提出的要求未免异想天开。
据她所知,要一只魔兽——特别是“不死鸟”那种级别的“圣兽”对南境的“敌人”进行臣服,恐怕比杀了它们还要难受。
果然,那只叫兰顿的异兽掀起眼皮,憎恶的音节从牙关溢出来,“跟你女儿结契……你们做梦!”
凛冽的寒风灌入了他的声音和眉眼。
“妈妈……”诺拉却又觉得母亲的做法必定又是有道理的,对此不解。
但她没想到,母亲念出的一个名字,如神法降临般,令对面的魔兽转瞬安静了。
她念出的是一个姓氏。“卡古坦。”
“……”
兰顿抬起了眼睛。那凶恶的眼神、嫌恶的嘴脸突然凝固,如机械被拔去了抽条,锅炉被泼上了冷水。
诺拉永远记得这一幕,他脸上的一切情绪都被收入了湖绿色的眼底,那里似乎有一道让人看不明晰的漩涡。他变得安静无比。
“……”他乏力地张了张唇。
沉默维持了许久。像是奇迹一样,兰顿再次开口时,给出的答案是——“好。”
……
之后的细节,诺拉记不清楚。呼啸的寒风、满地的鲜血、遥远的狼啸……这些细枝末节已被她淡忘,记不清到底何时何地发生。然而,那个结契的过程,她却每分每秒都记得明晰。
她记得那硕大的法阵上,兽骨状的图腾延展;也记得兰顿铁青的脸,他把冰冷的爪按入了诡异的法阵,一道兽语后,那里浮出午夜长空般的光芒。
一切如同乱梦颠倒。
诺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并不明智。
——那时的她,不过十三岁,对兽人的契约一无所知,就稀里糊涂地在母亲的要求下和兰顿结契了。这个法阵的规则,她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臣服契,即兽对人的臣服。
一旦结成,臣服者必须遵守主人的号令,不然将面临“主”对“仆”的“压制”——那是种可令身心痛苦的法力牢笼;而在其余时刻,主人也可以任意使用“臣服”技能,那将成为其傍身的武器,以操纵或惩罚臣服者。
而主人需要对臣服者做的,将是——“庇护”。
那天,寒风冽冽,把诺拉的皮肤吹得苍白。
母亲守在诡异的法阵前。兰顿把手按了进去。母亲示意诺拉也这么做。
诺拉犹豫地抿唇,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试探着把手覆到了兰顿的手上。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如雪一样冰凉,还有恶心的硬壳。诺拉忍住没展现难受。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兰顿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眼中也浮现厌恶。
很明显,他们两看相厌。
……诺拉实在不明白,这只恶兽看上去也对结契非常不情愿,为什么要答应母亲?
“要开始了,小姑娘。”兰顿的声音从鼻子出来,眼中融了冰针,似乎要做的事让他比死还难受。
下一刻,诺拉却感到一股力量从法阵中奔涌而出。
那是奇异的力量,如温暖的脉脉水流般淌过她的手臂。
随即,她看到了一只半透明的不死鸟光灵在兰顿的背后出现,覆到了她的头顶。这竟然是他们的灵体正在连接和融合。
呼……
兰顿的血液也流到了他们的掌心之下,蜿蜒流淌了几个来回,才触及诺拉的指尖。
诺拉感到一股瘙痒。那竟像是蛇在对驯蛇人展示亲近。
她睁大了眼睛,刚要轻呼一口气,下一刻,她却猛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这法阵下……
兰顿:“动。”
那是句诺拉听不懂的兽部咒语。
如时钟般正向转动的法阵突然凝固,朝反方向逆流。一片幽深的光芒下,三个副阵却在硕大的主阵的边缘浮现,恰如图穷匕见,以诺拉措手不及的速度攀到了中央,修改起了原来的阵法。
“……你!”诺拉想要抽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了。
兰顿的血,那些原来如温驯小蛇般柔和的血,这一刻化为了凶悍无比的巨蟒缠上了诺拉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诺拉大喊道。
痛!那竟是一股剧痛,自诺拉的灵体深处传来,痛得她全身颤抖起来。似乎她灵体内的某种东西,自此产生改变了。
“诺拉!”母亲担忧的声音传来。
但不知道是法阵流转时的声响过于巨大,还是诺拉的疼痛过于猛烈,母亲的声音又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扑!
诺拉扑倒在地上的时候,法阵已经停止了,她气喘吁吁。
而不过能喘息一秒后,她便站起来,瞪向那魔兽,吼道:“你到底在那个法阵中动了什么手脚?!”
“咳咳……”魔兽半跪在地上。他的状态也不好,却发出“咯咯”的冷笑声。
“我们的确结了臣服契,但小姑娘,我加了点新东西……谁让你们非要逼着我结契;不过,也正是这样,我才能动手脚呢。”
诺拉的脸被风冻得苍白,她冷冷地瞪着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