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席地而睡的夏凉是被冻醒的。

迷迷糊糊地将衣服裹紧了一些，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关节……打了个喷嚏之后，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夏凉有点懵：这里是常年被烈火熏烤着的地火室，怎么会感到冷？

愕然起身，看到终年不息的地火炉里面黑洞洞的，这才惊觉果然出事了。

“都出来！”管事的大嗓门在外面嚷嚷，“地龙打盹儿了，你们这些狗崽子运气好，也跟着休息一日！”

随着一声轻响，地火室隔间厚重的门被打开。外面清新的空气涌入，夏凉忍不住舒展了下脊背，有种重见天日之感。

还没雀跃地走上脏兮兮的台阶，管事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提醒：

“今日休息了，二日后就不再休息。明日一早记得回来，不老实的……小心你们腿！”

浑身烟灰、神情麻木的杂役们，细瘦嶙峋的双腿上，各有一圈闪着银光的符文，一旦离开万仙山的范围，这符箓就会直接炸开，运气好的，就少了两条腿成为废人，运气不好的……命没了也是常事。

夏凉之前身为弟子，从不晓得自己生活的地下，关着这群奴隶一样的杂役——直到她也身在其中。

“……跑不了的，会被拉去矿洞。”一名有些眼熟的瘦小男杂役轻轻拉了下夏凉的衣角，示意她跟上自己。

到了昏暗的楼梯角落，夏凉才发现，这瘦小杂役的一双眼睛，亮得出乎她的意料。

“夏师姐，我认得你。”杂役低声道，“刚入门的时候，你帮过我。”

“……”夏凉借着昏暗的光辨认了许久，才有了一丝印象。

那是去年的事情了，有个从凡人村镇被招进来的小师弟，长得瘦小，人也怯懦，许是年纪太小，认字不全，法诀也背不对，夏凉看不过去，总是抽时间一字一句地教他。

可是一次小考核之后，这姓刘的小师弟就不见了。

想来他也无财物傍身，更无家族帮衬，还以为是祖上冒青烟踏入仙门，没想到，却是落入了另一个泥潭。

在这个修者唯尊的世界里，凡人的生活无疑是不好过的。

家无余粮，仰人鼻息，连贵为皇族都是由修仙门派选任，没有灵根的凡人，压根没有任何出路。

“杂役还算好的，每日有两个馒头。”刘师弟细声细气，遇见夏凉让他很是惊喜，大方分享着自己所知，免得师姐行差踏错，吃他当初吃过一遍的苦头。

“可是矿洞就不同了，几乎没有吃的，没日没夜地挖矿，若是凡人必定承受不住，挖到死也别想出来。”

“什么矿？”夏凉第一次听到万仙门还有矿洞。

“什么都有，细银矿、暗金矿、陨铁矿……最危险的是妖兽遗骸……说不定会有没走的妖兽，被叼走，就完了。”刘师弟停顿了片刻，“挖矿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凡人，挖够三月，能得五块灵石，命大的能挣到这个钱，全家就有救了。”

“你……？”夏凉想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一时犹豫，却没问出口。

“我力气小，在地火室总完不成锻造数量。后来管事烦了，索性把我扔到了矿洞去。”刘师弟低声一笑，“我毕竟也勉强算是修士，挖够了三个月没死，那边的管事就又把我扔回来了。”

“还是地火室好些，这里每日都发馒头吃，矿洞那边偶尔才有馊了的剩饭菜……不过都比我在家的时候好，剩饭菜也没得吃呢，我弟弟妹妹都是饿死的。”刘师弟语气平淡，似乎吃不饱饭、痛失亲人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

“对了，师姐，我这里还有些水，你要么？”

刘师弟宝贝似的从怀中摸索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皮袋，递给夏凉：

“我用那五块灵石，买了个储水囊，每十天趁着休息去后山湖边灌满水……然后就觉得地火室的日子挺好的。”

夏凉无视皮袋子上面的脏污，毫不犹豫地接过来，猛灌了好几口水。

刘师弟没有迎来习以为常的嫌弃，忍不住双眼眯起，里面闪过欣喜的光彩。

“多谢……可是地火还会侵蚀灵根，你……”夏凉将皮袋子还了回去，忍不住问道。

“哈，我一直运气很好呢。”刘师弟扬起了脸，“我可是火灵根。”

和刘师弟一起缓缓适应着光线到了地面，夏凉眯着眼打量着身边的人：

口口声声说自己“运气很好”的刘师弟，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锻造时火星溅出来的伤口，有些较深而没有经过处理，周围的皮肉焦黑发硬，由于常年抡铁锤，右臂比左臂要略粗两圈，与此同时，常年的营养不良和不见天日，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白。

夏凉只觉得心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修仙者，毫不在意地压榨着比他们弱小的一切。

难怪修的是无情道，练的是寂灭剑。

生而为人，却能比天道更为无情。

“夏师姐，我要赶紧去后山装泉水了，你跟我一起么？”刘师弟站在久违的日光下，笑容自在而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