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没有人理他,身边跟着他出来的管事更是死死拉住他,他虽是纨绔,也明白这是遇到个不好惹的了,但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调转枪头,仍朝着方怀去了:“你这是被人从姑苏林家赶出来了吧,听说你走的时候身无分文啊,你怎么来的扬州,该不会一路乞讨过来的吧。对了,还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扬州的巡盐御史也是林家的人,你说,我若透个消息,那位林大人会不会也顺手让你过不下去啊。”
那人脸上闪着恶意的笑,却突然听到一声:“是吗?”
他正要点点头,却见声音是一开始没注意过的那位中年文士发出来的,那中年文士近前来,温言道:“我便是林如海,可否向你讨教几个问题。”
几人进了道观,不在意那口出恶言的人被带走,先找了一间静室坐下。
林如海先开了口:“我早已与姑苏那边的族人分了家,平日里联络并不密切,所以不曾听闻你的事,但此事错在林家,我会还你应有的公道的。”
少年只讷讷:“多谢林大人。”
他还未出生亲父便已死,母亲带着他嫁给了本地耕读大族人家林家,颇受了一番闲言碎语。后来母亲赚钱供给家用,继父专心科举,倒过了一番美满的日子,但两年前母亲病故了,只是母亲手上的的产业颇丰,便惹人觊觎。即便继父生前便把产业交给了他,但半年前等继父去了,林家族人便理直气壮的把财产据为己有,硬说是祖产,把他只身从家中赶了出来。
他年纪小,除了读书又不会别的,只能一边抄书生活,今日遇到的那人是以前私塾里的同窗,眼红他读书好,压他一头,便处处诋毁他,因为家中有背景,本来想着今日忍过去,便得换地方了,没想到竟得贵人相助,化险为夷。
林如海道:“你现在我府上住着,听说你学问好,我也是进士出身,且还教得了你,等今岁年末我回乡祭祖之时,你与我同去。”
方怀骤然得了这么大一个惊喜,连忙跪下口称老师。
林如海避过,只说先教着,其他的日后再说。
方怀也不懊恼,有位进士教导,即便不是正是拜师,也能学到旁人再难学到的东西,是最可遇不可求的。
林如海与方怀谈完,方怀也不自觉自己不一样了,转身便与林如海告辞,收拾他的摊子去了。
林如海也自去见那明一道人,明一道人虽随性了些,却并不为难人,看了林如海一眼,道林如海是个好官,便略一思索,写了张药方子出来,。
沈喻没跟着进去,自己在道观旁游览。
不一时,林如海也出来了,见沈喻眺望着一个方向,便问:“看什么?那处是蟠香寺?”
沈喻道:“是,林大人可知蟠香寺近日发生了一场闹剧。”
林如海摇摇头,旁边的白庆这时便在沈喻的默许下插话道:“我知道此事,是寺里一个叫妙玉的尼姑,因貌美惹出一场风流债。但那妙玉本人是个目下无尘、冰雪心肠的,自是不可能与旁人有什么,只是有些流言肆意,便不得不起意搬走了。”
“那妙玉的身世说来也凄惨,她本是官宦人家的闺阁千金,因着父辈站错了队,阖家覆灭,只剩她一个,因她早前就出了家,带发修行,到没受什么牵连,只从此便青灯古佛修行罢了。”
“她没有倚仗,只能避开此处,颠沛流离到他处去了。”
林如海听后默了一瞬,妙玉的朝不保夕,便是由家人站错队伊始。沈喻今日引出这些,便是打算与他挑明了说话了。
可是,林如海道:“黛玉与她不同,自有外祖家依靠。”
沈喻皱眉,就是这种心态,让林如海放心的留黛玉一个人在世上,自己走了。
“贾府真能靠得住吗?尼姑庵这种清净之地都有污遭事,何况一个正在走下坡路,人多心不齐的大家族。”
林如海叹口气,道:“你说得对。不过,你的目的是什么?拿到贩私盐的名单,还是劝我投靠新帝?”
沈喻道:“陛下正值壮年,太上皇已日薄西山,林大人怎么会不知道怎么选。”
“忠臣不事二主。”
沈喻:“可你帮刘县令把奏折交给了皇帝。”
沈喻没说的是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事,林如海的行为已经背叛太上皇了。
沈喻继续道:“你一直在江南,看得见如今是谁的人把江南搞的乌烟瘴气,又是谁在尽心担负江山社稷,所以你动摇了,为了江南百姓,把消息通过刘县令传给了皇帝,你这事做的吃力不讨好,陛下知道了不一定领情,还可能怀疑你别有用心,太上皇知道了,你以后更是寸步难行,因为江南是太上皇的大本营,不可能放任我们把它搅乱。”
见林如海面色难看,沈喻更加清楚了,书中林如海多半是囿于自己的心结而亡。在新帝和太上皇的争权夺势之中,为百姓,背离了忠,为太上皇,背离了仁。
沈喻道:“林大人您熟读儒家经典,自然比我更知道什么是忠君爱国,文臣自始至终效忠的是皇位上的皇帝,而不是已退位的那位太上皇。”
林如海苦笑一声:“是我作茧自缚了。”
沈喻绷着的心里总算松了些许。终于,说动了林如海。
林如海既然已经决定倒向新帝,那便得拿出切实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林如海回到府中,自密室里拿出两本账册,一厚一薄。
“自有了官盐,便有私盐,商人逐利,不择手段,私盐难以禁绝。自我任巡盐御史以来,都还可控,只这一年间,猖狂了许多,只是我虽然病着,却不至于全聋全瞎了,拼拼凑凑也查个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沈喻的桌上,摆着几封从京城而来的信,沈喻先拆开前几封来,大多是端王写的。
如今江南虽乱,但也算乱中有序,一切井井有条发展,但京中表面看上去和和乐乐,私底下暗潮涌动的厉害。
祝承熙在路上解决了几波刺客,回到京中,已经愈合的伤口都差点裂开。
到朝中,更是空气中都流动着火药味,皇帝与朝臣上完大朝会之后,太上皇便在他的弘义宫中开一个小朝会。如今更是时不时三天两头的叫皇帝过去敲打敲打,祝承熙这个皇帝唯一拿的出手的且还是主导了江南一案的皇子更成了靶子,太上皇威势赫赫,拿出这些人从前的功劳出来说事,暗讽祝承熙罗织罪名,排除异己,屈待功臣老臣。
祝承熙又在信中说幸亏此事不牵扯四王八公之类的勋贵,要不然,更有的扯皮呢。
沈喻早知道祝承熙回京城不会轻松,而且这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至于结果,祝承熙在信中说沈喻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便说明此时还在僵持。
沈喻提笔蘸墨,把林如海的事写了下来,想了想,又附赠一份贩卖私盐的名单,以及银两流向,提醒祝承熙林如海功劳甚大,皇帝不能待人太刻薄了。然后沈喻把信封口,交给白庆,道:“绝密。”
白庆点头,肃身拿着信转身出去。他们有自己的渠道送信,保证信件绝对安全。
这时桌上还剩一封信,沈喻见封皮上的字迹,慢慢柔下脸色,细致的起开蜡封。
正是黛玉来的信。
临走之前,沈喻便跟黛玉说了自己的有专门的渠道送信,叮嘱黛玉若是写信,可直接交予梨香院的朱溪,竟没想到黛玉这么快寄来了第一封信。
信上依旧是一水蝇头小楷,简简单单,说自己读了一本游记,描绘外面天地辽阔,自然奇景,不知他能否见到,书上写的是否夸大,以及信尾附了一首远游诗。
信里并没有太多关怀的话,沈喻却觉得心里愉悦得很,思索再三,却遗憾自己写诗水平有限,不能回赠一首。
突然,沈喻站了起来,把信妥善放好,大步往外走去。
后面刚交代人送完信回来的白庆跟了上去:“主子,有急事要办吗?”
沈喻勾了勾唇,朗声道:“是急事,你别跟着了。”
沈喻却只是想到黛玉离家日久,应该喜欢家乡的物什,便想着出门给黛玉挑拣些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