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很有权力的人吧。
孟歧川从视后镜看着青年。在对方突然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立刻移开视线。
青年结束通话后,大步过来让她休息一会儿。
她没有反对。开了昨天一整天今天大半天,她肩膀都酸得不行,腰也僵了。
“照着导航开。”她叮嘱着,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青年开车比她开得要快得多,简直要飞起来。技术也好很多。
但她有些怀疑车子是不是会马上散架。
不过没开口阻止,对方明显也没有要听她意见的意思。
交出方向盘之后孟歧川百无聊奈,歪坐在最后一排,重新打开了阅读器。
但不一会儿就因为那些故事实在太无聊,而昏昏沉沉地睡了。
只能怪车子的轰鸣和摇动,就好像天然的摇篮一样。
等她再醒的时候,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天空昏暗,不知道是黎明还是傍晚。她想看看太阳在哪里来判断,但天气太不好了,云层又低又厚。
孟歧川手都睡麻了,好一会儿感觉不到,还以为自己要成残疾人。
闭着眼睛又缓了一会儿,等那种针扎似的痛过去,才坐起身。抬头向车窗外看去,心里一下就雀跃起来。
两人已经提前到达了,车子现在就停在进镇的主干道上。
青年不知所踪。大概是进镇里去了。
他别逃账吧?孟歧川连忙爬起来,背起自己的包。
虽然只是离开了几天,但一脚踏在熟悉的地面还是让她舒了口气。
人的故土情结她以前不懂,老师讲的时候,她听着只觉得无聊,现在却突然有所感悟,哪怕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地方,但还是会有一种奇怪的依恋心情涌上来。
孟歧川长长舒了口气,看向不远处。
主干道是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街边熟悉的小摊已经出摊了,三三两两的客人围聚着,远处街上布满了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穿着校服放学后没有立刻回家的学生,正从路边的KTV出来,嬉笑打闹。
孟歧川决定先回家,再去找那个青年。
但走了几步,就慢慢停下来。
僵站在原地再没有任何动作。
不一会儿,有一个人影快步顺着街市向外出来,是青年,他走近后拉了孟歧川一把:“先回车上去。我已经给治管署打过电话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孟歧川一时不能消化自己看到的一切,被他拉了一把,就有点头昏脑涨地跟着走。
在车上坐定后,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回家,但又不想。如果……孟千山也变成这样呢?
她不敢。
为什么会这样?
麻木坐着不愿意抬头再向外面多看一眼。青年皱眉开口想问她什么,但着坐在那儿的少女,犹豫了一下之后,只是沉默地点了只烟。
也许过了一个小时,或者两三个小时。
天空出现了螺旋桨和喷气机的声音。
他们在高空盘旋了一圈,在离车子一百多米的空地上降落后,第一个下来的人立刻匆匆向车子这边来。其他人则立刻背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往镇里去了。
向车子过来的中年人,见到站在车门外的青年,语气非常殷勤:“原科长吗?我是本地治管署的陈成。”
“陈署长。”
“您好您好。我……”
“说正事。”青年一点也不客气。
“……好好好。”叫陈成的人立刻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秘书上前来。
秘书口齿非常清楚:“八字坡在二十二年前神女事件之后,就已经是座空镇子了。我们后来也在周围设立了警戒网。并且向民众宣传了不允许随便进入。所以严格来说,这里早就是一座废弃的城镇了,不应该有居民的……”
“但我进去看过了,这里看上去不像废城。估算了一下,常住人口可不少。甚至还有学校、治管所、和正常运转的城镇没有任何差别。”
陈署长立刻说:“不可能的。”
青年扭头看着他:“陈署长,你回头就可以看得见,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
陈署长心虚地避开他的注视拿出手帕,拭额头上的冷汗。陪着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是秘书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这件事确实非常反常,我们这种地方的治管署力量确实薄弱,可能是不知道什么人,自己溜进来住了。现在工作人员已经以查验,应该一会儿应该就有结果了。”
青年未置与否点烟。
他不开口,那两个人也沉默下来。
孟歧川坐在座位上,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外面的小镇。
此时已经入夜,镇上的感应灯一盏盏地亮起来,让整个镇子看上去都生机勃勃。街上的人流也让这镇子显得格外地热闹——如果他们不是保持着生动姿势,却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的话。
她想过去,又不敢过去,害怕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不论是痛苦的还是像姿势那样生动,都令人感到背脊发凉。
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过来。
“虽然还没有更详尽的调查,看我们这一组接触到了十个遇难者中,已经有七名确定了身份。这七名有四名是被登记为死亡的逝者,有三名是失踪人口。”他边说边忐忑地看陈成,又顺着陈成的目光看向青年:“我想……其他人大概都差不多。”
青年望向灯火通明的城镇。喃喃地说:“死而复生的返世者和失踪者?这么大规模?”
他们在这里集结,然后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所查看到的资料中,已知的这些人是什么时间逝世的,什么时间被报称失踪的?”青年问。
“这十人中,已逝世的最早的一个,是去年12月11日死亡的,最迟的是今年1月20日。被报失踪的,最早的是去年12月1日,最迟的是今年1月2日。因为只是小部分数据。可能这些数据没什么意义。还是要等大面积收集整理之后,才能作为参考。”
工作人员说完,见大家都皱眉不语,咽了咽口水,试探着继续道:“我们还进了几个居所。进行勘察。从这几个居所样本来看,他们似乎在这里组成了各种各样结构的家庭。但从身份背景上来讲,他们相互之间根本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说着把自己终端上的资料悬空投放出来。
“比如这一户,母亲本人叫程一ID0523740283是癌症晚期患者,去年12月22日被报离家出走,来自距离这里的一百多公里的川巴城。父亲叫张平ID1748532485,是1月15日死亡的,三天后下葬。本身是中心城区的人。至于女儿叫田有友ID3286498303,是1月1日死于自杀七天后下葬。但他们在这里,组成了家庭,最少也在这里一起生活了一百多天。”
工作人员的声音不断传来。
孟歧川扭头看向那张被投影在空气中的女孩照片。
那是她的同桌。
在前不久两人还一起结伴在课间上厕所。
对方练习的署名也好,作业的署名也好,打卡考勤的署名也好,都不叫田有友,而叫雷语同。
她妈妈叫赵丽,爸爸叫雷哈利有一半高加索人种基因,眉眼很深邃。
还没有出废墟打赌事件之前,孟歧川常去雷语同家玩。
后来因为打赌的事,两人虽然还坐在一起,但却慢慢疏远,几乎不怎么说话。孟歧川其实也不太清楚,雷语同是因为愧疚,还是害怕接近她会倒霉。
“你的意思是,这些已经死的,和快要死的人,聚集在了八字坡这个废弃的地方,和陌生人结成家庭。”青年问。
工作人员额头上全是细汗:“对。从生活痕迹看,他们甚至还改了名字。与过去完全割裂,开始了新的生活。”
青年问:“为什么呢?”
工作人员被问得愣住:“呃……这个……”咽了咽口水看向陈署长求助未果,又看向一边的秘书。
“快去查清楚吧。”秘书低声示意他。
他连忙点头:“是。”
孟歧川望向工作人员背后灯火明亮的小城。
这座虚妄之城,就是她长大的地方。
现在她在想的是,雷语同知道自己不是雷语同吗?
那么,孟歧川真的是孟歧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