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的是向日葵。
向日葵是一种很古老的花,从旧纪元到新纪元,一直被广泛种植。这种花永远在追逐太阳。
原渚觉得寓意很好。
时间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地过去。到了太阳落山,他并没有收到‘行动成功’的消息,本地新闻一片平静,仿佛无事发生,无法得知事情进展得如何。
孟歧川也没有来。
他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复。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
广场上的人早就散去,路灯寂寥,他静静坐着,手中拿着那只发卡。
突然觉得,也许孟歧川不会来了。
至于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不来,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个人终端上的时间跳过十二点。
新的一天到来。
原渚站起身。
广场对面高楼外墙上正在无声地播放着本日突发新闻。
锦高发生恶性案件,有教师被杀害。而凶手当场被抓获。经证实为治安署干员。
画面是一个双手戴着手铐的人影被救护车拖走。
原渚失神地站了一会儿,他决定,把这个新闻看完再走。
他不是在等,只是……想把这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新闻看完。
虽然是这么说,可当听到那一声,“原渚”的时候,他还是猛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些莫名的酸涩。
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扭头看过去。
孟歧川背着书包,从广场的另一端向他走来。
她步子非常快,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不太稳当,原渚快步迎上去,伸手扶住她。
“考得还可以吗?”他努力想显得云淡风轻,避免那些‘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等等等等脱口而出的追问,这会让他看上去过于急切、紧张。仿佛失去分寸。
“考得还行。我报的是军一大。分数达标了。”孟歧川对他笑。
“走吧。”他没有松开孟歧川,紧紧牵着她的手。什么道德感,什么羞耻都不去管它,“我们去帝星。”如果 行动成功,很快就会有会安排撤离,如果 行动不成功,就利用紧急通道一起逃亡。
他牵着孟歧川的手,感到安心。
孟歧川也很高兴,“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帝星。只听赵中意说过。他是帝星人。我妈妈也是帝星人。但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么说着步子却一点点慢下来。
原渚扭头,正要询问,他面前的少女缓缓地倒了下去。
起先她还紧紧地抓住原渚的手,努力地想站起来,但最后使不上劲似地整个人滑坐下去。
原渚扶住她。
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都在发抖。
明明是这样的热天,身上却没有一点热气。
远处有巡警,看着这边。
她挣扎着说,“走。带我走。”不容拒绝。
甚至看向原渚的眼神中,带着恳求,“我们离开这里。你答应的。”
原渚在巡警过来前半抱着她离开了广场。
这里正处于市中心,四通八道,视线开阔。原渚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查看发生了什么都找不到。
两人绕开一个一个的巡警移动岗。
他假装自己搀扶着一个醉鬼。并笑着拒绝巡查警察企图过来帮忙的好心。
脑中在疯狂运转,现在怎么办?去黑诊所?最近的在哪里?
走了不到了五十米,渐渐感到什么温热的东西浸湿了自己的腰,低头看,挨着孟歧川的那边衣服已经被染红。血是从孟歧川校服里晕出来的。
孟歧川需要治疗。
“我们离开这里。”但她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重复这句话。
这似乎是她唯一的信仰。
她挣扎着一路来找原渚的唯一支撑,就是她要离开这里,去原渚所描述的充满光明的,有未来的生活
原渚几乎绝望地,半抱着孟歧川走在夏日清凉的夜风中。
这时候,终于收到了新的消息。
“您的接应撤离地点为上城区天启车站。请自行购买星链车票,并使用正确ID。您需要于7月20日前向总办室报到。”
没有提及行动是否成功,也没有提及任何相关信息。
但无所谓了。
紧随其后,他收到了一条信息,“您好,我是总办为您安排的生活助理,宋志明。现在正在天启车站待命,请问现在需要为您订票吗?或者需不需要去接您?”
原本就等在天启车站的宋志明驱车来得很快。
差不多只用了几分钟。
宋志明看着两个血人,吓呆了。紧张地帮着原渚把人弄上车之后,坐在驾驶座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是坐办公室的,皮都没破过一块的人,哪见得这个场面,又才刚刚到这个职位上来。
原渚撕开孟歧川的衣服查看伤在哪里,边匆忙说“去医院。”
但早就太迟了。
原渚无法想像,孟歧川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用来处理伤口的粘合剂已经失效,伤口像怪兽裂开巨嘴。横在她腹部似乎想吞噬一切。
原渚紧紧捂着这恐怖的伤口,全然沉浸在恐惧之中,他四肢百骸都被连绵不绝的汹涌疼痛所占据而无法呼吸。目之所及一切都是红的,血滴落在椅子上,地毯上。黏糊糊地溢出他的手指缝。
孟歧川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叫了他一声,“原渚”问:“我们到了吗?”声音虚弱,微微抬眼看向他,又移眸看向四周,随后就这样,眼中失去神采,在他怀里停止了心跳。
宋志明停下车。回头看向面无人色的原渚。不合时宜地问,“我们还去医院吗?”
原渚没有理会,只是怔愣地抱着孟歧川。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总有很多对未来的幻想。拯救全人类似乎在那时候的他看来并不是空话,而是切实可行的计划。
但现在他陡然发现,自己谁也救不了。
不论是那个突然睁眼看向他的头颅,还是他怀里的孟歧川。
谁也救不了。
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想要重建的生活,也早在他关上那扇门之前,就已经永远不可再追回。他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
原渚沉默站在窗边。
神使的问话已经转移了重点。
她示意身后的侍人上前,将终端上的资料投影到室内她与原渚之间。
两幅巨大的人像出现在空中,一个是穿着治安署制服的中年男人,一个是衣冠楚楚的副校长郑春。
“原科长,见过这个人吗?”
原渚回头,表情淡定,看着这两张人像,又透过它们看向后面的神使:“神使大人指哪一个?”
“左边这位,犯下郑春案的凶手,鲁道夫。他在案发现场被逮捕时,已经受到重伤,失去意识无法再进行任何交流。后来治安署认定,是他伏击郑春,并与郑春发生打斗,导致两败俱伤。因为他犯案证据确凿,印象恶劣,次日被处决。”
原渚抬眸看着面前这张画像,最后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
神使被笼罩在袍下的手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原科长,最好考虑一下再回答。我代表的是教廷,也受到了军部的委派。你身为协理办事的本地人员,有如实回答我问题的义务。任何不配合的行为,都可被视为……”
宋志明立刻打断她的话,上前一步,“神使大人,我Boss已经回答你了。请不要无端质疑一个在编帝国安全系统人员的忠诚。如果 你非要这么做,我们也可以向教廷提出申诉。请你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证实你对我Boss的指责并非污蔑之辞。”
神使沉默了一下,才又再开口,换了一个问题,“请问原科长,孟歧川是怎么死的?”
“孟歧川是病逝。”原渚沉默了一下,说,“急性脏器功能衰竭。基因缺陷导致的。”
“哦?但有没有可能,她是伤在腹部,伤口有A型毒素痕迹?”神使声音空灵,“A型毒素一直是治安署干员必配的,它的发作期为两小时,主要是为了防止嫌疑犯逃脱的,被广泛使用在治安署干员的武器上,以强迫嫌疑犯在两小时内投案自首为目的,设计的专门药品。孟歧川最终死于因失血过多和毒素扩散。”
宋志明全身紧绷,“A型毒素?”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原渚。
神使绕开投射在空中的两张照片,走到原渚身边,仰头盯着他,“孟歧川死在你面前,你应该很清楚她真正的死因。”
原渚没有任何反应。
神使笑了一声,转身边走边道:“原科长,所有的真相就在你的心中,可你从来不想把它抽丝剥茧地弄清楚。现在,这么多年已经过去,如果说之前的这些年都算作你在为孟歧川的死默哀。现在是不是也该到了拨开云雾的时候?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相已经沉寂得太久。”
她带着侍人转身离开办公室,“希望明天原科长已经想清楚了。”
随着她走远,富丽堂皇的办公室一瞬间就恢复了废墟的原样。
整洁的书架不复存在,墙上的画也被绿色的藤蔓所取代,斑驳的墙面裸露出墙体。地上到处都是垃圾,甚至有几个干枯粘在地上的套套。
原渚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宋志明皱眉跟上他,要说什么最终科没说。
两人一路出去,宋志明没话找话,“我会向帝星那边打听打听,她这到底是什么来意。”几个旧案即使是有些奇怪 ,也不至于让教廷派神使过来。
这里面,一定还有着什么别的大事。
原渚没应声。
直到上车后才突然开口,“把案子的资料发给我。”
宋志明点头打开个人终端,“我这就把鲁道夫杀郑春这个案子的资料发到你终端上。其实这个案子啊……”
“还有赵中意连环杀人案。”
宋志明愣了一下,“好,但可能要一点时间。这个案子已经很久了。”
小心地打量原渚的神色,问,“Boss,你真的觉得孟歧川是个坏人吗?”
原渚没有回答。
有时候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孟歧川。
宋志明打圆场,“这样也好。如果是她做的,那对你来说,是个解脱。”他笑一笑:“如果不是她做的,起码为她洗清嫌疑。你心里会好受些,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应该放下了。孟歧川也会很高兴的。”
这是什么笑话?
孟歧川可不会希望他好过。原渚看着窗外。
孟歧川会希望,他为了自己一直难受下去。
她不是那种忍着心酸故作大度、含泪祝福的人。
是她的东西,她就希望永远是她的。对她好的人就永远只能对她好。礼节性地被人亲一下也不行。不论她想不想要。即使是丢掉,烂掉,别人也不能碰,不能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