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渚在楼前的路边下车,告诉宋志明要准备哪些资料。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路对面有个人向这边大步过来。
宋志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拔了枪。
因为原渚坚持住在下城区原来的公寓,这几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了不少实战训练。
来人被宋志明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停在原地,迟疑着开口,“原哥?我是桃桃。”
原渚想不起来桃桃是谁。
他面前的虽然没有彩虹头发,但五官还是熟悉的样子。
她是之前超市收银小妹。
原渚示意宋志明收枪。
等宋志明车子启步离开,原渚才看向桃桃。
桃桃笑呵呵,“我听别人说,原哥一直住在这儿。原来是真的呀。”非常开心。
原渚上下打量她,其实她年龄上和孟歧川是差不多大的,“你特意来找我?”
桃桃摇头,“不是的。”
眼色分明就是。
原渚点点头,“行。”转身要走。
桃桃这才老实,急忙叫住他:“原哥原哥,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借住两天。”
原渚停下来回望她。
她解释,“就呆两天。”有些不好意思。
“不行。”原渚言简意赅:“但我可以给你找个地方落脚。”示意她先跟自己上楼。
桃桃这下真松了口气,眉飞色舞的,“谢谢原哥。”
边跟着走边解释,“我买了票去帝星,这边的房子都退了,东西也都二手清理掉了。结果接到通知太空最近禁飞,说我手里的票要改期。我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救助。想说到原哥这里碰碰运气。”嘿嘿笑:“原哥一直很好人的。”
“去帝星?”
“对啊。攒了好久的钱。”桃桃非常兴奋。她并不是帮派成员,下城区的清扫并没有波及到她。不过超市老板不干了,她只得去别处找了工作,自从下城区改造后,最低时薪有了要求,她就算不偷老板的东西,生活也没以前那么难,这对她来说倒是件好事。
“你怎么不住酒店?”原渚问。
“没钱了呀。我所有的钱都用在买票上了。”桃桃毫不在意。
“一分钱也没剩吗?帝星那边有落脚的地方?有亲人还是找到工作了?”
“都没有。”桃桃大大咧咧地说:“去了再找呗。活人还能饿死嘛?”
原渚未置与否。
两人进了电梯。
桃桃看看四周说:“下城区别处都或修缮或重修了,这楼里还是老样子。”
甚至连电梯里的涂鸦都还是原样,只是太久没有维护,掉色掉得厉害,显得更加陈旧。
原渚没有说话。兴趣缺缺的样子。
不过桃桃早就习惯了。
在她的印象中,原渚虽然看上去温和,却也本来就不是乐意与人搭话的人,多少有点距离感。就好像他和别人间隔着什么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自顾自地依然说个不停:“其实我看到你真的在这里,好惊讶的。你不怕别人来报复你啊?”嘀咕:“G确实是被一网打尽了。但万一有谁的亲人伺机报复。你真的不怕啊?”
原渚叼着烟,双手插袋,胡乱应了一声“恩”。
桃桃也不知道他恩一下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怕还是不怕?但没有再追问。
兴冲冲地跟着原渚上楼。
到楼层出电梯抢先一步,跑去敲响了他家的门,“嫂子,嫂子开门,你猜我是谁。”语气多少有点自来熟。
以前她常帮超市过来送货,是来过原渚家的,也不至于敲错门。十分自信满满,边拍边扭头对走出电梯盯着自己的原渚说,“原哥,你可别告诉她,看看她还能不能认出我呢。有几年没见了吧。”
原渚沉默着走上前,示意她走开,拿出电子钥匙打开门。
桃桃意外,问:“嫂子不在家吗?”说着跟在原渚身后走进去。
玄关处鞋柜上放着的太阳花发卡,她拿起来看了一下,又放回去。
转身脱了鞋,正要去穿那双随意放在门口的兔子拖鞋。
原渚突然伸手阻止她。拿了一双别的丢过来,“穿这个吧。”顺手把发卡拿走。随后示意她坐在沙发等一会儿之后,扭头便拿出终端,走到阳台去打给宋志明给桃桃安排住处去了。
桃桃进来后,不肯乖乖坐着,嚼着口香糖伸着头东看看西看看。
客厅里看完了,便往里面走,推开第一扇门发现是书房,第二扇门是主卧,整洁得像从来没人睡过似的,没什么可看的。
主卧旁边是侧卧。
侧卧从装潢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居住者特征,风格和整个冷淡风的套间和谐统一。但很多摆件有女孩子的气息。床上被褥是清新的白底小碎花,床头柜上放着几件换下来的衣服,内衣随便丢在床尾的软凳上。看上去像是主人不久之前都还在。
“原哥,你和嫂子分房睡啊?”桃桃‘扑哧’笑着问。
原渚通话结束,大步过来一把将门关上,脸上没有波澜,“等一会儿有人过来接你去酒店。房钱我帮你付了。”
“哦。谢谢原哥。”桃桃开心得不得了:“我就知道来找你没错的。”
回到客厅,一屁股在沙发坐下,叽叽喳喳。
“其实我老早就觉得,你跟一般混道的人不一样。你人挺好的。”
农场案被一举破获之后,整个星舰都动荡了一阵子。
新闻上每天都在放官员任免。
虽然没有说任何原因只是单纯通报,但下城区都在传。
说是这些官员牵涉到器官交易。虽然只是下城区出事,但整个星舰上层完全是大洗牌。
下城区那帮人全都被抓了,连个腿毛都没有剩下,只有明明牵涉其中,原渚却毫发无伤仍然住在老地方。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后来有穿制服的治安署干员过来几次,再加上原渚停在停车场的公务车大家也就明了。
都唏嘘不已。
下城区也进行了大规模整改。
虽然现在下城区的街道,还是看上去比较老旧,但没有积水也没有垃圾了,街边更没有流浪汉,也没有可疑的散闲人员聚集。他们都自愿或被自愿地送到了相关机构。
哪怕街上并没有上城区那么多巡警,但下城区是星舰上唯一的一处违返帝国人权法令,在所有公共区域都装上监控确保治安的地区。
一切都变了。
但似乎,只有这栋楼没有变。
“这儿好热呀。”桃桃站起来,用手给自己扇风。
楼太旧了,很多东西都已经老化,温度调节器总是时好时坏。
“你们在这儿怎么住啊?”桃桃仰头看看天花板上一处脱落的墙皮,“原哥,在治安署上班,待遇这么差?嫂子真受罪。这还不如以前呢。”
宋志明回来得很快。他这还没开出去多远,原渚的通话就进来了。于是又立刻调头。
他上楼来,带桃桃下去。
桃桃笑呵呵俏皮地对着原渚敬了个礼,“原哥那我先走了。真的太谢谢你了。一会儿嫂子回来,你帮我问个好。等有时候,我们在帝星见。”
宋志明眉头狂跳,扭头看向原渚。
原渚神色如常,正俯身把玄关的兔子拖鞋摆正,仿佛是为了方便之后主人回来穿起来顺脚。听到了桃桃的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宋志明暗暗叹了口气,带桃桃下去。
桃桃全程叽叽喳喳的,吵得他脑仁痛。终于安顿完桃桃,终于可以休息了,调转车头还没开十分钟,就收到来自原渚的消息,“资料整理好了吗?”
宋志明:??
但谁叫他是打工人呢。
换了个方向,往治安署去。
原渚收到赵中意连环杀人案资料的时候,是凌晨二点多。宋志明怕资料不够清楚,亲自又过来他家。帮着捋线。
共死亡十七人,一人未遂。
死掉的十七人职业各异,年龄最小的37岁,最大的62岁。从资料上看,并没有任何共通之处。不论是工作的地点、爱好、人际关系。没有任何交集。
那是为什么呢?
宋志明站在投屏前,看着那满屏的信息,欲言又止。
“什么?”原渚扭头问。
宋志明干咳了一声,“这个案子既然定案是赵中意,那我就以他是凶手的预设来分析。”
“恩。”
“第一个受害人死亡的时间,是1129年2月28日,与孟歧川的生日相同。凶手赵中意又正是她的养父。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原渚没出声。
宋志明继续说:“为什么是2月28日?赵中意选择这一天去做这件事,很奇怪呀。这一天不是孟歧川的生日吗?生日礼物?这么凶残的?会不会这并不是随机杀人,选定这些人的原因,是这些人和孟歧川有着莫大的关系。”
原渚看着那些案件日期,目光扫过第一个死者,落在最后一个死者资料上。
这个案件发生在1130年5月份。
为了纪念女王,5月整个月都是冬季的气温设定,被称为返冬节。
死者死亡的日期是,5月9日。
这个日期是他杀腿子的那天。次日5月10日,他去咖啡店找孟歧川。两人站在店外看了一场雪,孟歧川告诉他,赵中意离家出走了。
随后在6月1日,离家出走的赵中意行凶被撞破,走投无路跳楼自杀。
宋志明摩梭着下巴说:“这不就奇怪吗?赵中意为什么跳下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当时被他挟持的受害人呢?他既然是去杀人,带着最后的目标一起死,才比较符合逻辑。”
可官方的注解是,这是一场,始于孟歧川生日的随机杀戮,最后终结于赵中意的死亡。
原渚打开验尸全息报告。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叫人窒息,法医与解剖台太过真实,就好像真的出现在他公寓的客厅中间。
原渚上前一步,站在解剖台边。
法医边一项一项地验查,一边口述自己的发现。
这十七人中,一共有七个女人,十个男人。
分别是一名教师,一位芭蕾舞演员,四个从事不同种类生意的私营业主,一位学者,一位运动员,一个水管工人,一个清洁工,一个农场主,三个家庭主妇,一个家庭主夫,一个编剧,一个健身教练。
全部死于颈动脉破裂。
从检验结果看,下手的人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原渚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心,伤已经好了,但伤疤还在。浅浅的一条白印,并不显眼。
他转身去书房,过了一会儿拿来一个笔记本。
它非常旧上,扉页上写着三年级七班孟歧川。
旧书衣里夹着很多东西,鼓鼓的。
像是本错题集,或者随堂笔记。字迹非常潦草,像鬼画符似的,还画得非常有特色,只能说孟歧川的字真是丑出了自己的风格。
宋志明看着自己老板把里面的一张课表拿出来,有些不解:“怎么了?”
凑过去看了看,表情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小心地打量着老板的神色说:“不会真是她干的吧。”
这张课程表,是孟歧川1130年的整年表,瞟眼一看没什么,可认真看就会发现,年表上有不起眼的小点,就像是笔不小心在纸上戳了一下留下来的,轻得几乎不存在。而这些时间,与死在1130年的那几名死者去世的时间,是完全吻合的。
这并不足以定罪。
但……太过于诡异。起码能证明她是知道这件事的。
宋志明努力回想,孟歧川在他的记忆中,又瘦又纤细,漂亮的脸煞白的,脆弱得仿佛是一株蒲公英,吹一吹就没了。
这样的人,会是随机杀人犯吗?
他看着笑了一声,“不会吧?”
原渚没有笑。
他扶着沙发扶手,坐下去。脸色非常难看。
“没事吧?”宋志明连忙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接过去,但没有喝,拿着水杯,低头看了一会儿。随后将这只水杯放回茶几上。
“Boss,你发现了什么证据?”宋志明问。
原渚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和张彼特到‘G’的那天是1129年的4月25日,遇到了打擂台的孟歧川。
那时候第三个受害人已经死了,第四个受伤人还未遇害。
当晚孟歧川从‘G’带走了一笔巨款然后再没有出现。
之后直到七月,治安署才开始向公众发送警报。这时候第八个受害人已经遇害。
等他再遇见孟歧的时候,是1130年的2月27日。孟歧川在送餐,并打了几份工。不像是发了财。他也曾经短暂地疑惑,钱去了哪?
2月28日他陪孟歧川过生日去了观光塔。
2月29日第15名受害人遇害。
最后一名受害者遇害的第二天5月10日,他和孟歧川见面得知赵中意离家出走。
6月1日离家出走的赵中意现身犯案时被撞破,跳楼自杀。
6月2日孟歧川离开上城区主动要求和他回家。
6月10日是鲁道夫上门找孟歧川谈话。
6月12日鲁道夫不顾他的警告再次来到下城区与孟歧川见面。
7月12日鲁道夫死亡。
突然,一切变得那么清晰。
哪怕他并不想看清楚,也无法避免真相直逼到面前。
原渚静静坐在沙发上,想起那天夜里,两人就是在这沙发上相拥,他问孟歧川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