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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雨

那是一套两室两厅。

从装修上看,赵中意的经济情况一度还行。那些富丽堂皇的软装都有时光的痕迹,堆砌的酒瓶到处都是。有一张红色的旧单人沙发,在窗边,背对窗户,面对门放着。茶几上是发霉的食物。原本应该是放全息电视的地方,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个底座的印子。那里虽然也有灰尘,但比别处要浅一些。

厨房更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一次性的饭盒。还有很多面包袋子。

显然赵中意是不做饭的,而孟歧川要打工,还要做作业,根本没时间。大概都是在打工的地方蹭一顿,或者随便买个包面吃。

原渚推开东面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洗到发白的床单,衣柜门坏了,耷拉在一边,里面是几件男人的衣服。在墙上,有很多大头针孔,似乎以前这里挂过什么东西。

原渚走过去,用手量了一下。从间隙看,应该是钉过照片。还有一些用来理清关系的红绳掉在地上。

最高处的两个钉子洞最大,旁边还有一幅巨大的、劣质油画。

看来这幅画以前是挂在这里的,用来掩盖下面的东西。

所以,赵中意就是在这里计划着,怎么杀死那些人?

原渚退出去。

另一间则更多女性化的东西,也更整洁。有几套质材劣质的校服,有几件春秋常服。冬衣只有一件。很厚的黑色的棉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

他在这房间转了一圈,只找到一张被烧了一半的照片。再没有任何过去的痕迹。

上面是一个小孩被一个女人抱着,赵中意站在照片中女人的左侧。虽然女人已经被烧没了,但从残留的部分上两人的姿势看,应该是非常亲近。

小孩眼睛像两颗黑葡萄,望着镜头,笑呵呵的,脸上肉乎乎。非常可爱。

这是孟歧川?

她既然从出生就开始记事,这时候已经一岁左右,应该是记事了的。

原渚走到厨房的水槽边,金属盆有黑色被灼过的痕迹,虽然冲得很干净,但缝隙有黑色没烧烬的边角残留。

大概是赵中意烧掉了一些什么。

在离开前,原渚站在走廊,看向两个房间的地面。

这时候突然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回头看,是个小姑娘 ,大概和孟歧川差不多大。

原渚走出去,对她笑,“你好。”

“你,你好。”小姑娘有些迟疑,“你来找人的?孟歧川搬走了,不会回来了。你们别来了。”大概以为他是媒体。

“我不是媒体,我是她……哥哥。过来帮忙收拾东西的。”原渚问,“你认识孟歧川?”

小姑娘点点头,但又摇摇,“我们一个学校的。但我平常和她没说过什么话。她不爱和我们玩。”巷子里还有好多其他人家,也有和孟歧川同龄的人。

“她爸爸老是醉醺醺的。吓人。”

关于孟歧川是什么样子的,小姑娘也没法说出更多。

“反正一直成绩都非常好。小时候,她爸爸不喝酒的时候,会带她去广场那边玩儿。在草坪上摔跤。特别逗。”说完又似乎觉得,这样形容一个连环杀人犯不太好,改口说,“反正就,看不出来是坏人。”

绞尽脑汁,“在学校,她很内向。小学的时候常常打架。动不动就把人打了。学校就叫她爸爸去。别人都打不过她。后来换学校上中学了,才渐渐不那样了。”

虽然不同班,但她还是知道得很清楚。学生打架是大事,全校都会去围观。还会扣分,但孟歧川成绩好。

这让她有一种,孟歧川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自由打人的错觉。

原渚问,“她有特别好的朋友吗?”

小姑娘摇头,“没听说过。她一直一个人。吃饭也一个人。学习也一个人。”

原渚谢她。

小姑娘脸通红的。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孟歧川有男朋友吗?”

小姑娘摇头,“我不知道。反正常看到有人在学校门口堵她。我们学校男生都不喜欢她。我听说,她老勾引他们。还给他们写情书。”

小姑娘嘀咕,“但我觉得,他们都在胡说。”

“为什么?”

“孟歧川怎么可能给他们写情书。我看到好有钱的男生开车,还有司机,去堵她,她都不理人家。”小姑娘脱口而出,“那些说她给自己写情书的几个男的好丑啊。又没钱。”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嘀咕,“反正我觉得孟歧川不会。她人挺好的。”

“为什么觉得她好?”

“反正就是挺好的,有一次她爸爸酒精中毒,我跑去她班上告诉她,被人撞得摔了一跤,那个男的好过份,也不道歉。孟歧川一脚就把他踹倒了。还叫我,别畏畏缩缩受人欺负。”

小孩子,觉得一个人是好人的原因,总是很简单。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她玩儿?”

“我没有。是她不愿意跟我玩儿。”小姑娘连忙说。又不好意思,“再说,她爸真的很吓人。喝酒了一直哭。有一次下好大的雨,他就站在雨里哭,乱吼乱叫。孟歧川从学校赶回来,劝了好久才把他拉回去。”

原渚从巷子里出来。只觉得心里沉郁。

他把那张烧残的照片,收起来。

抬头看看天空阴沉沉,暴雨将至。

也没有了去俱乐部的心思,上了车,开到小姑娘所说的广场。

那是块非常小的地方,草坪被踩秃,露出下面的黄泥地。

他想,也许一开始自己猜错了。

孟歧川的格斗术不是从什么随便的培训班学的,而是赵中意这个前一线战机驾驶员教的。

新闻中说了,赵中意获得过三十四次一级功勋一次女王勋章,这说明他一定在哪艘星舰上,参加过很艰难的地面防守战争,并且还防守成功了。在地面是没法用战机的,近乎是肉搏。这样的人,不论是智谋还是行动力,都是Top1。

而孟歧川是他养大的。

那些原渚以为可以证明孟歧川是在培训班学习的动作特点,很大概率是她故意为之。

原渚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点多。

他回过神,调头开车往下城区去。

快到大桥的时候,收到孟歧川发来的消息,“你来接我吧”。

他没有调头回去。

从那几个亲吻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对孟歧川疏远了些。

今天早上,毫无自觉的笑容,更让他感到羞耻。

孟歧川还不太懂事,但他是大人,应该懂事。她只是快十九岁,并不是已经十九岁,迟一天一分钟一个小时都不是大人。

何况就算是十九岁,自己也大她四岁多。仿佛是不多,但一个是学生,一个则早早就在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这便是天堑。越过去未免显得不道德。

其实,他原本应该对着孟歧川疾言厉色地说些什么,可原渚莫名没有底气。于是决定干脆当一切没有发生。先保持距离就好。

等他回到家,已经快六点半,但孟歧川还没有回来。

原渚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他没法再把她当成一般的小姑娘看。

外面雨还在下,雷电交加。

“你来了吗?”孟歧川的信息又再发来。

他没有回复。

转身进书房,但看不下书,最终还是拿起通讯器,但并没有回孟歧川的信息,而是发给黑车女司机。但过了十多分钟也没有得到回复。通话也不接。

他犹豫了一下,问孟歧川,“你在哪里?”

“学校门口。”

学校门口?时间已经是七点了。

“车呢?”

“没有来。”

等原渚赶到,远远便看到,杳无人烟只有暴雨的街边,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她站在紧闭的校门外,整个人都湿透了。背着书包,站在雨里面。

原渚把车子停过去,她手僵得拉不开车门。

好不容易上车来,往车上一坐,就是一个水洼。

“去后面。”原渚阴沉着脸,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给她去换。

孟歧川头发、衣服全贴在身上,应了一声,扭头看看外面的雨,推开车门又要下去。

原渚一把拉住她,“就在前面换吧。”他扭头不看。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传来。

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压抑怒气问,“你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

“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听上去声音还挺轻松,仿佛没发生什么大事。

“打不到车?”

“打不到”换衣服的声音停了一下,孟歧川又说,“其实打得到,给几倍钱还是有车愿意的。”

“那为什么不打车,没带卡吗?”

“带了。”

“那为什么?”

孟歧川没有回答。只是说,“换好了。”

原渚感到一阵无名的恼火。他伸手把湿衣服接过来,猛地丢到后面。面无表情发动了车子。

两人全程都不说话。

原渚怕自己开口,那些恼火就要倾泻出来。

她在胁迫自己。

她是故意的。

明明她一开始就可以讲清楚,司机没有来接。可她没有。

明明她可以躲雨,可她不躲。

明明可以打车,可她不打。

站在那里,淋得像一只落汤鸡。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让他难受。

她以这种方式跟他决斗。看谁会输。

经过药店,原渚停下拿了包冲剂,又向店主借了水,用一次性杯子冲好,端上车。

孟歧川沉默着喝了。

等回到下城区的时候,孟歧川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

原渚停好车,转到副驾驶位那边,拉开车门,伸手拍拍她的脸,她脸有些烫,不知道是药效,还是因为淋雨发热。

他有一种,不想再管她的冲动。

随她去。这是她自找的。

但手却伸过去,将人打横抱起来。

孟歧川被颠醒,眼睛抬起一缝,又缓缓睡了。

进电梯时遇到一群下班回来的小姐,大家嘻嘻哈哈本来想和原渚打招呼,但看着他那脸色,都有些畏缩。一个个安静如鸡。相互交换眼色,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把孟歧川安顿好了之后。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原渚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醒来,身边是空的,但客厅的灯是亮的,他推开孟歧川的房门,她床上没有人。卫生间也没有人。

晚上十点了,她不在家。外面雨停了。

原渚披了件衣服,急匆匆下楼去。走了一半,又返回来把能量枪拿上,塞在后腰。

下楼后他先去了超市,彩虹毛的收银小妹正戴着脑关玩游戏,他过去扯掉小丫头的连线,问:“看到孟歧川了吗?”

“谁?”小妹一脸疑问,反应过来,“跟你同居的那个啊。刚才好像往南街去了。”

他转头顺着肮脏散发着臭味的街道快步向前走,路边到处是形迹可疑的闲散人员,也有不分日夜,一直窝在街边的流浪汉,和磕药佬。

有些在街头散货的小弟认得他,鬼鬼祟祟跑过来说,“原哥,刚有个治安署的人在这边。你老婆跟他一道。”

老婆?

原渚感到不自在。

但没说什么。

他顺着小弟指的方向,向前走。

前面越来越偏僻,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灯光。在经过一条侧巷之后,他停下来,退回去,这里光线微弱得几乎没有,那位干员侧身站在离巷子口较近的地方,面前应该是一个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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