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巷街是最有名的娱乐街,街角的G酒吧,是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段。
酒吧门口一到营业时间,就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并聚集一大堆人。
穿着黑色制服纹大花臂的中年男人边数着钱边记账,挤挤攘攘的人群把他围得死死的,拿着钱的手直往他脸上凑,抢着下注。
有一个人挤进去高声喊:“买小嘟嘟。”
收钱的中年男人嗤笑打开这人的手:“干,小嘟嘟都他妈是二十年前的拳手,现在是五十岁的婆婆了吧!今天上擂台的是OL和Pink,这位大爷。”
人群哄笑,纷纷调侃:“才放出来啊?”
那男人骂骂咧咧,但并没有反驳。
门口聚集的都是因进场票价高买不起或不舍得买的人,下完注就会随便找个地方拿出手机看直播。
屏幕中方寸大小的擂台上,两个女孩子除了面罩严实,几乎没有什么保护装备,且拳拳到肉。
以前,女子黑拳无非是两个女孩在上面搂抱在一起相互拉扯,像是暧昧的嬉闹。
现在不同了,越是打得生猛,越是卖得好。
比赛一开始两边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严严实实,越打到后半场,身上的布料越少,白皙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伤痕遍布是必须的,见血是最好的,能有一方重伤死在台上,更是可以载入史册,录制下来的内容能卖出天价。
啧,人心不古。变态越来越多。刚被讥讽过的中年男人啧啧嘴。他那个时候,人都只是好色而已。一口痰呸在地上,便扯着身后的青年挤向门口,问守门的人:“猴哥在不在?就说替他顶事的张彼特出来了,来找他。”
守门的将信将疑,拿起对讲机嘀咕了几句,目光下意识的在青年身上流连片刻,他长得太出众了,站在这昏暗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得到里面的回复后,守门人就让两人进去。
张彼特岔着腿大马金刀撞开他,往里面走。
青年跟在他身后。
一进门,声浪便扑面打来,急速闪烁的彩光把一切照得光怪陆离,青年顿步适应了一下才继续往内去。
在店里角落里看场子的小弟们,注意到两人的存在,都扭头看过来。
虽然这些人都戴着动物头套,看上去滑稽,但他们的身形和腰上鼓鼓的武器都在告诉别人,他们的作用并不是为了搞笑。
张彼特不与他们对视,还拉了拉青年,怕他挑衅对方。
青年并没有在意,他在看一楼中间的擂台。
上面正打得如火如荼,兴奋的人群随着战情吼得声嘶力竭。人群挤在擂台周围不停地欢呼,简直狂热到了癫狂的地步。
张彼特熟练地带着青年上了三楼,进包间前大声对青年说了一句什么。
青年听不清,捂住一只耳朵侧头过去。
张彼特俯在他耳边大喊:“醒目些。”然后推开了门。
被称为猴哥的,在整个集团中只是个小头目,但已足够威风是这场子的拥有者了。他坐在沙发上身边穿着清凉的美女环绕,两个戴兔面具的小弟守在旁边簇拥着他。几把武器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见到张彼特,猴哥很给面子。主动起身过来用力拥抱,咧出一嘴的黄牙:“你出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再好好地给你操办操办。风风光光的。”手在张彼特背上拍得砰砰作响。
张彼特嘿嘿乐,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把身边的青年往前面一堆:“别的都不说了。这是我侄儿,想混口饭吃。”
猴哥很不以为然:“行呀。”对青年抬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说:“原渚。”
事情非常顺利。
不久之后,原渚从包间出来领了个狗面具戴上,跟着叫腿子的小青年下楼。
从这一刻开始,腿子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了。
两人出去的时候,场子里正在下粉红色的钱雨。
原渚扭着狗头看了一眼,那是坐在二楼的一群少男少女洒出去了,虽然作成年人打扮,但明显还是学生,名牌书包随便丢在地上堆成一堆,一群人挤在那里又吵又乱状如疯子。
但一瞟眼就能分辨出这些少年中,谁是真正的中心,谁是氛围组,谁是攒局来事儿的人。
原渚驻步多打量了几眼。
钞票被少年们尖叫着疯了一样洒下去,仿佛那不是钱而是废纸,用来装钱的空箱子被抛在一边,或者被用来垫脚。
有几张钞票飘落的时候阻隔了台上其中一个拳手的视线,于是对手毫不留情地一个摆拳打在了她下巴上。
她几乎是应声而倒。面具都差点被打掉,露出细弱白晳的脖子。
“哦喔!”人群欢呼起来。
杂七杂八的叫喊慢慢汇聚成同一个有节奏的声音,他们在呼唤倒下去那个女孩:“Pink!Pink!Pink!”
声如山响。
震耳欲聋。房子都要震塌。
但少女倒地后,却并没有要再起来的意思。闭着眼睛四肢放松,躺在那里喘着气。对手气力消耗太大了,此时想趁火打劫却也没有力气,双手撑着膝盖,脱力的样子,压她的观众不满地谩骂起来。
就在对方强撑着向倒下的Pink走去,而原渚也以为她就此放弃的时候,Pink蓦然睁开眼睛,鼓起劲一跃而起,掩耳不及盗铃之势,一个回旋,修长匀称的腿甩踢过去,正中对方喉咙。
干脆利索,又狠辣。
即便只是旁观,也让人感同身受地捂了捂脖子,一阵幻痛。
在这之后又是一记重击,直捣被打懵的对手太阳穴。
她的对手在欢呼声中像一头死猪一样轰然倒地。
片刻安静之后,场中的尖叫声简直要掀翻屋顶。
身形伶仃的少女举起双拳,兴奋地在台上跳起来,用力向空中击打了好几下,动作十分漂亮又飒爽。
她身上衣服在打斗中被扯得破破烂烂,露出最内层的内衣边角,但她的姿势看上去并不在意。转身爬上了围栏,站在上面接受人群的欢呼,像是在受膜拜的女王。并兴奋地尖叫着一跃而起跳入了台下的人潮中。
人流接住了她。簇拥着她在臂膀的丛林中穿行,各色各样意图不明的双手触摸着她年轻的身躯,并胡乱把钱塞进她衣服里。
二楼许多衣着清凉的小姐们也起着哄。把桌上花束拿了,扯下花瓣,随手向她抛过去。
闪烁着的五彩灯、纷纷扬扬的花雨、飘洒在空中的钞票,节奏比心跳更急促的巨大音响震得人心脏跟着一抽一抽的。
仿佛是末日狂欢。
腿子拉了原渚一把:“走啊。”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场面。
两人下到一楼,一脚便踩在满地的粉红票子上,那感觉像踩着厚厚的落叶一样。钱的概念一下变得很模糊。
路过一楼发疯的人群时,腿子一脚踹在一个偷偷捡钱的客人背上:“他妈的想死?”
大声招呼守场子的兄弟:“眼睛都瞎了?看紧点。”并指指身边的带着狗头的原渚:“叫原哥。”
俯耳和原渚解释:“你以后跟我在下面守场子。最重要的是看好钱。”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他大声问:“懂了吗?看好钱!一张票子也不能丢。”说着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原渚,人看上去漂漂亮亮温温和和,不知道顶不顶事儿。
但即使有所怀疑,最后还是拍拍原渚的肩膀:“你放心,你叔是为猴哥顶过罪的人。猴哥吩咐照顾你的。这里没人会欺负你。走,带你认认地方认认人。”顶着猪头讲话的样子有些滑稽。
狗头罩头的原渚也好不到哪去。他跟着腿子去了后面。那边有一排休息室,小姐们没台的时候,就呆在这里,换衣服也在这里。
“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在这边休息。需要的时候,能随时赶到就行了。”
腿子走过去,走廊一侧的房间正有小姐在换衣服,尖叫起来:“你要死了。”一脚踹上门。
腿子恶趣味地过去,一脚重新踹开门。
小姐笑骂着用衣服打他。
原渚别开头,避免看到不该看的部分。
被腿子带着认完一起做事的兄弟之后,店里一天的营业已经结束了。
等原渚从后面出来,场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员工在打扫残局。
桌子椅子杂乱无章,垃圾到处都是,空气浑浊,苍白的日光灯替代混乱幽暗的光线,让整个场子的破落和肮脏尽数显露。
地上一张红票子都看不见,已经被捡得干干净净。
出了酒吧,外面的人也散尽了。
街道安静,路灯孤寂。远处的水沟散发着沤臭。天已经快亮了。
街上除了有几个酒鬼之外,人影也难得看到一个。夜空上璀璨的星链车不停地在空间站和地面之间来去疾驰。看上去像一只闪闪发光的贪吃蛇。
原渚站在路边点了只烟。虽然被头□□得很烦。但并没有打算取下来。
这是店里规矩。在店里的时候都要戴头套。据说这是为了避免以后出去办事,被治安署追踪。
之前治安署的人进来店里把每个人都拍了照,将数据输入天网,导致大家有一段时间一出门就被无人机跟踪。什么事也干不成。
戴头套其实有点傻。
但一个‘企业’嘛,针对出现的问题,总要提出些解决方案来才能稳定人心。至于这方案到底能解决百分之多少的问题,有时候根本也不重要。总之无人机没再出现,就当作有用了。
规矩就这样定了下来。
下了班换好衣服的小姐们成群地从酒吧出来,参差不齐地跟他打招呼:“原哥。”
在他面前停下黏黏糊糊问:“原哥哪里人?”像化掉的糖。
他好脾气:“帝星人。”没笑容,但反正有头套。脸没露出来也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哇呀,帝星哟。那么个好地方。听说那里遍地黄金,掉个瓦片砸到六个人,有五个是大官,还有一个是亿万富豪的。你生在那里,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呀。”
说这话的女人被推开,另一个凑上来“你烦得很呐。原哥,一起吃宵夜嘛。”
“不了。我等腿哥还有事。你们去吃。”
提到腿子小姐们便很识相地结伴嘻嘻哈哈地走了。
走了老远还听到她们的笑闹声在夜空下回荡。
原渚站在原地抽完一只烟,把从腿哥那里得到的宿舍地址拿出来就着霓虹灯看了看,又看了看包在地址纸里的钥匙,才起身打算走便见到一个瘦伶伶的身影从酒吧侧门出来。
是被万众欢呼过的Pink。
她换了一身运动服,猫脸面罩还没去掉,拳套随便挂在脖子上,手里提了个旧书包,正将一扎钱胡乱从包里拿出来。其中有几张掉在地上,她俯身去捡时,露出一截弧度明显的腰肢。淤青一片。
好瘦。
捡了钱也不走,抓着钱的样子好像抓着一把废纸,靠墙边站着像在等什么。
路灯昏暗,照得人身猫头的少女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跑腿的小弟,抬着一个人从侧门出来了。
借着昏暗的光可以看清,被抬的是战败方,那女孩虽然衣服换过,伤口也处理了,但似乎伤得有些重,自己动不了。
这群人经过Pink身边的时候,她把手里的那扎钱丢在战败方卫衣兜帽里头。然后剥了根棒棒糖转身离开。
小弟手很重,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把人粗暴地塞到车里,绕到驾驶位的时候,看到原渚,立刻点点头跟他打招呼:“原哥。”
正走远的少女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短暂对视。便收回目光。
打着补丁的面包车轰轰地开走了。
原渚再次扭头看向侧门那边时,少女已经背着包往街对面走过去了。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一改在场子里兴奋狂妄的模样,扯掉的面罩提在手里,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地上的石子。
他看着那细伶伶的背影好一会儿,灭了烟,大步追上去:“吃宵夜嘛?喝一杯去。”
少女停下来,抬头看着面前的狗头。她脸上没有了面具,露出来一张漂亮的面容,眼睛圆滚滚,巴掌大的脸是标准的小鹅蛋形,眉毛浓密英气根根分明。与其说是美,不如说是漂亮。美字太沉闷艳丽,漂亮则更轻巧活泼。
小弟们戴面罩是为了安保,拳手们戴则是不同的原因。一么是情趣,二是有些女娃脸真的没法看,影响生意。
原渚并没有打算她有多好看,但看到了,却也又觉得,她就是应该长这样的。
“去吗?我今天第一天上班,一切都很顺利。想交个朋友。一起庆祝一下。”原渚说。
少女没有答应,直楞楞地说了一句:“我不睡小混混。”
原渚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睡小混混。”忍不住短促地哧笑了一声,拿只烟叼上,边点边含糊地重复:“不睡小混混。”又开始笑了。
他问她吃不吃饭,她说不睡小混混。
风马牛不相及。
但这样的环境似乎又十分合理。
少女不知道在笑什么,翻了个白眼,绕开他踢踢踏踏走了。
原渚抖抖烟灰,在原地站着目送她离开。
从他口中缓缓喷出去的烟,在路灯下袅袅如游丝,又仿佛是一缕并非来自人间的仙气。
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在街道转角,他才拿着钥匙转身慢悠悠往另一个方向去。
之后几个月原渚没再见到Pink。
擂台上的女孩们流动得非常频繁,这里常有新面孔,也常有人消失不见。
腿子边看新闻边说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