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许多年前在学宫读书时替夏修言看过一回面相。那时候清和公主还在,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条羊角小髻,托着腮满脸好奇地问她:“欣然,你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命势来?”
秋欣然摇摇头,清和公主却不信,凑近了附在她耳朵旁边悄悄问她:“你看看夏世子的面相,他以后会怎么样?”
秋欣然顺着她的目光朝东南角看过去,那是整间屋子阳光最好的位置。夏修言体弱多病,惯常就坐那里。不过虽然如此,他较这宫里其他的皇子还是白上许多,或许是因为他平日不上骑射课。
大约察觉到了什么,角落里的人从案前的书册上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微微挑眉。秋欣然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转开眼:“你问他干什么?”
清和公主苦恼道:“前几日,小令告诉我她长大了想嫁给夏世子,可我看夏世子身体这么弱,万一等不到她长大可怎么办?”
小公主一脸天真可爱,万分严肃的替小姐妹忧虑着这个事情,两条细眉像是两根毛毛虫拧在一起,叫秋欣然忍俊不禁:“那公主就劝劝韩小姐换个人喜欢。”
清和公主闻言大惊失色,愈发紧张地凑近过来,忧虑道:“他……他当真是个短命的?”
“短不短命倒不好说,”秋欣然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但看面相是个薄情的。”
……
生得一副薄情面相的定北侯如今站在湖边,似笑非笑地问她:“秋司辰别来无恙?”秋欣然总感觉能从里头听出几分遗憾来,一时不知答什么能叫他觉得高兴一些。
“一切都好,侯爷看起来也是身体大好了。”
“托司辰的福,”夏修言意有所指道,“带病之躯可不能领兵。”
秋欣然干笑两声:“侯爷早年离京恐怕不知,我如今已不在司天监任职了。”
夏修言微微一顿,略带讥讽:“圣上竟舍得放你出宫?”
他这话若传出去可算大不敬,但他今时不同往日,想来宣德帝便是当真听见了也多半哈哈一笑不会放在心上。秋欣然如今一介白身自然也只装作没有听见,只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湖水,往前挪了一小步。
夏修言像察觉了她的心思,顿了一顿,才古怪道:“道长这几年的胆子倒是越发小了。”
秋欣然讪讪拱手道:“夜里风寒,贫道就不在这儿不打扰侯爷……”
她话未说完,不远处花园的小径上便出现了一个人影,黑黝黝的看不清模样,但那一嗓子出来就能叫人听出身份:“侯爷,里头找你哪!”
贺中今晚喝了不少酒,醉倒是没醉,但精神已然是十分亢奋了。夏修言转过身,他才看清楚自己侯爷身后还有个人,看装束却分不清男女。若在平日,他就该识趣地退下了,但这会儿,显然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就那么直愣愣地戳在原地又眯了眯眼仔细地往这儿看了看。
秋欣然忽然就想起他方才在席上同周显已说得那番话来,不由得往夏修言身后又站了站。贺中没等到回应,以为自己离得远了些,方才那话没叫侯爷听清,又往前走了几步。
秋欣然见状,不由得又往后退了两步。夏修言正要开口同贺中说话,余光望见她这两步已站在了湖岸边,眼皮微微一跳:“站住——”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惊呼以及接踵而来的“扑通”一声落水声。
秋欣然一脚踏空之前,看见背对着自己的人似乎折身过来,伸手试图拉她一把。可惜她今日穿得一身窄袖胡服,眼睁睁看着那双手擦着自己的袖口捞了个空,紧接着便绝望地落进了二月冰水初融的春池里,溅起了好大一朵水花。
贺中叫夏修言那声“站住”惊得定在原地,等湖边的落水声引来了四周的守卫才反应过来,侯爷方才那一声并非是说给自己听的。等反应过来,再赶到了湖边,已有人跳下湖将水里的人捞了上来。
夏修言站在岸边,瞧着被人捞上来的女子,脸色有些难看。对方头上的发簪在落水挣扎中叫人打落了,如今头发披散着粘在脸上,模样着实有些狼狈。不过她平日一贯束发,做道人打扮,如今散发倒是露出些女儿气来。加之她今日本就一身窄袖胡服,落水之后,打湿的衣衫贴着身子,勾勒出玲珑体态,叫人为之侧目。
秋欣然坐在地上气未喘匀,忽然兜头盖脸叫人扔了一件罩衫。等她扒拉下衣服披在身上,眼前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宫女,簇拥着将她送到偏殿换了衣裳。等她灌了一碗姜汤,叫人服侍着休息后,竟也无人传她去前头问话。
那晚之后的事情,她是后来从周显已口中得知的。
彼时周大人坐在何记饭馆二楼的雅室里,手捧着热茶心有戚戚道:“本来好好的太后寿宴出了这种事情,圣上是很不高兴的。不过后来听说是定北侯多喝了两杯酒后失仪,这才没有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