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瞻提着一捆菜,沿着宫道往前走去,迎面正遇上雪茶。
雪茶瞧着他这般新奇的姿态,不禁凑过来笑问道:“少傅大人,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总不成特意跑去御膳房了吧?”
“哦,这个,”苏子瞻将菜提高了些,笑道:“这是仙草送的。”
“鹿仙草?”雪茶的眉毛扭到九曲十八弯的地步,然后眨巴着眼睛说:“她的东西少傅大人也敢要,小心有毒。”
说话间又低头细看,抬手去拉了拉菜叶子。
不妨这菜因是仙草才摘下来的,新鲜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上头的虫子都格外生猛。
这虫子正在菜叶上做垂死前的饱餐,却见雪茶的手指头颜色不同,便当作是才冒出的嫩芽,正好大快朵颐,遂拱上前奋力咬了一口。
这虫子向来吃素,没想到临死之前吃了一口荤腥,必然将死而瞑目。
其实菜虫牙齿有限,奈何雪茶公公手指娇嫩,只觉着一点刺痛,定睛看时,却是一条肥硕的青虫,正在得意洋洋地跟他对视。
雪茶盯着那只邪恶的虫子,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发出了公鸡打鸣一般的尖叫声。
告别了苏子瞻后,雪茶又惊又气又有些害怕,眼睛红通通的。
早知道鹿仙草不是什么善类,没想到她种出的菜也是剧毒,养的虫子更是邪性,苏子瞻提着走了一路没有去咬,偏他一伸手就给狠咬了一口,可见是天生的八字不对。
本以为鹿仙草给关在了冷宫,自然便万事大吉,没想到她人不动,竟派了帮凶出来。
雪茶一怒之下,竟奔去冷宫要找仙草的晦气。
先前苏子瞻走后,仙草却并没离开,只蹲在门口上跟那守门太监聊天,问的无非都是近来宫中的事,以及那罗美人如何“失宠”。
太监们当然都是耳聪目明的,听仙草好言好语,便也乐意跟她说了。
原来自从那日罗红药从御书房回到宝琳宫后,自然有许多好事之徒暗中打听,终于探听到一点端倪。
复数日,朱冰清等前去给颜太后请安之时,太后环顾众人道:“怎么罗美人今儿没来?”
江水悠起身道:“回太后,罗美人病倒了。已经请了太医前去。”
太后诧异道:“好好地怎么病了?不过那孩子看着就像是个身体弱的,倒也罢了,叫太医好生调治补养就是了。”
忽然朱冰清说道:“难为太后还这么惦记着罗美人,只可惜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太后疑惑:“朱才人,你说什么?”
朱冰清忙以手掩口,却又含笑道:“臣妾因为一时不忿竟失言了,求太后宽恕。只是臣妾的确是不忿……这罗美人很得皇上盛宠,又得太后眷顾,但她自己却不是个惜福的人,先前不知因为什么事惹怒了皇上,她就淌眼抹泪的,娇娇弱弱的整天装病扮可怜。”
颜太后皱紧眉头:“我前日恍惚听说皇帝因为什么事不太高兴,难道是因为她?”
江水悠方雅等都做声。
朱太妃见状,悄悄地倾身向着太后低语了一句。
颜太后大惊:“当真有这种事?”
太妃说道:“我们知道太后一定会不喜欢,所以不肯说出来。如今见太后担心罗美人,才告诉太后……这岂不是罗美人自己找的?难怪皇上不喜她。”
颜太后不悦道:“她也太胡闹了,好好地跟皇帝要鹿仙草是想干什么,明知道皇帝不喜欢那个人,这不是戳皇帝的眼珠子嘛。”
方太妃在旁叹道:“其实那罗美人看着模样还好,没想到人竟这样不识大体。”
太后本还想派人去给罗红药细看一看,可听到众人这般说,反而起了厌恶之心。当下也说道:“真是枉费哀家当初觉着她不错了,白长的那么伶俐,却是如此糊涂,倒也不用格外疼她了。”
罗红药本就没有显赫的家世撑腰,进宫后唯一的倚仗就是皇帝了,如今皇帝恼了她,竟连太后也不待见,她的境遇可想而知。
所谓“墙倒众人推”,在宫中更是如此。
原本太医院还尽心尽力,后来不免也随着怠慢起来,拖了月余,罗红药竟似奄奄一息。
***
且说雪茶飞一样奔到了冷宫门口,正好见守门太监靠在门口上,津津有味地在说起罗美人的事。
雪茶叉腰断喝一声:“混账东西,你们又在干什么?”
大家忙站直了,躬身行礼。
里头仙草见雪茶来到,便从门缝里探出一只手向着他打了个招呼:“雪公公,多日不见,格外想念,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是不是也在挂念着我呀。”
“我呸!”雪茶用力一跺脚,走前几步伸出自己被虫咬的手指头给她看:“你瞧瞧,你不光是自个儿心毒,种的菜养的虫子都这样毒。”
仙草看他晃着手指,眨了眨眼,猛然往前一探手臂捉住了雪茶:“怎么了?”
雪茶嗷地叫了声,拼命后退才把手又拽了回来:“放肆,你再敢动本公公一下,活活打死了你信不信!”
仙草笑道:“我好心给公公看伤,怎么反不领情呢,说归说笑归笑,那菜上的虫子千奇百怪,万一咬到公公的是一只毒虫呢,十指连心,毕竟要留神些才好。”
雪茶浑身发抖:“你、你敢咒我?”
仙草道:“天可怜见,我一片真心诚意。公公可觉着伤口有些痒痒吗?”
不说则已,这一说,雪茶果然觉着自己的手指头又疼又痒,竟有些难以忍受,他忙低头细看,隐隐觉着手指红肿起来。
仙草从门缝中打量着他,见状便叹了口气:“这可不太妙呀。如果不赶早驱毒救治,这毒攻到心里可就神仙难救了。”
雪茶虽然不相信她的话,但是伤口的确痛痒交加,而且他又认定鹿仙草是个剧毒之人,若说那虫子染了她的毒性,也未可知。
何况这冷宫是什么阴冷的地方,生出来的虫子岂是等闲?雪茶回想自己跟那虫儿的刹那对视,想起对方果然是个狰头狞脑看似狠毒之辈,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两侧守门太监听着他们的对话,虽然觉着仙草不过是在危言耸听,但雪茶每次前来都要呼喝自己一顿,他们便故意不说破,反而帮着说道:“雪茶公公,这可耽误不得,毕竟公公的皮肉娇贵,这冷宫的蛇虫鼠蚁又格外厉害,可别不当回事儿……还是快去太医院看一看吧。”
雪茶咬了咬牙,也自着急,正要转身,里头仙草突然说道:“太医院那些迂腐顽固的老家伙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给后宫娘娘乱开药,这种毒物他们哪里认识?他们又不肯说自己不会治疗,恐怕只会搪塞,说些没要紧的话安抚公公,反而耽搁了最佳驱毒的机会。”
雪茶更加吃惊:“你这混账东西,你又在危言耸听?”
仙草道:“公公,别不识好人心,我是因为之前对公公犯下种种罪行,心中不安每每后悔,如今又是这里的毒虫咬伤公公,若公公有个三长两短或者因此一命呜呼,我岂不是罪加一等了,所以想给公公指一条明路。”
“你不要只管放屁,什么明路快说!”雪茶对她什么“后悔”之类的话并不信半个字,但涉及自己的性命,还是要听得。
仙草道:“我每每听宫内的老嬷嬷跟公公们说起来,论起最懂毒物的,天底下没有比西南边陲的人更精通的了,毕竟西南那边五毒最多,山水泥草之中出没,所以那些人最会治虫,公公只需要找宫内出身西南那边的人,必然药到病除,方能保全公公福寿安康啊。”
雪茶骂道:“一时半会儿谁知道哪里有什么西南边陲的人?可见你是故意作弄我!”
这会儿门口的太监突然灵机一动:“等等,方才说起的罗美人,她岂不是从西南来的?”
雪茶微怔,正在细想,里头仙草说道:“这位罗美人好像的确是西南来的,可人家是尊贵的娘娘了,哪里肯替公公做这些小事儿呢。还是不要去白跑一趟了……不如仍去太医院碰一碰运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