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校长的沉默
所谓世人,不就是你吗?
——(日本)太宰治
1
“机械!特殊的机械!”
在萧望漫长的讲述之后,凌漠抓住了重点,“利用机械逃跑、利用机械开门,甚至利用机械伪装鼾声。”
“还有那个掉落的顶棚和出现故障的门闸,说不定都是这家伙动的手脚。”
萧朗补充道。
“是的。”
萧望点了点头,说,“这个豁耳朵应该精通机械,而且精通我们警察的办案思路,所以才会唱这么一出。
我怀疑,那个鞋印,应该是他伪造了鞋底,并用机械伪装了成趟足迹。
毕竟,那么多灰尘的厂房,如果有人在一旁伪造足迹,也必然会留下他自己的足迹。”
“太可怕了!”
萧朗惊呼道,“可是这个偷盗婴儿的犯罪组织,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而且还没有前科劣迹,查不到身份。”
聂之轩说。
“等等,”萧望突然说,“既然豁耳朵就是当年被盗的婴儿,为什么‘幽灵骑士’和山魈都不是?
他们可能都是一个组织的。”
“我觉得还是问问妈。”
萧朗一边说,一边拨通了电话。
这一问不要紧,还真是问出了症结所在。
因为公安部的前科人员dna信息库和失踪人口dna信息库居然不是数据共享的,也就是说,这两个数据库并不相连。
“幽灵骑士”和山魈的dna被获取后,都被录入了前科人员dna信息库,却没有被录入失踪人口dna信息库,当然不会比对成功。
发现症结之后,进展也就顺理成章了。
经过比对,“幽灵骑士”和山魈居然都是二十多年前在南安市及周边被偷盗的婴儿。
“幽灵骑士”名叫方然,出生于1995年2月7日,于1997年7月12日,在江南市长江区被盗。
他的父母都是高科技研究人员。
山魈姓李,被盗的时候还没有落户口,所以没名字,出生于1993年12月17日,于1995年7月5日,在南安市安桥县被盗。
她的父母都是农民,当时没有报警,是后来补录的dna信息。
虽然山魈被盗案没有在萧望的那本“盗婴案”卷宗里出现,但是恰巧,山魈被盗的农历日期,居然也是六月初八(1)。
要知道,萧望归纳出的连环偷盗婴儿案的一个重要规律,就是每逢六月初八,作案人就会去偷盗婴儿。
继而,萧望还提出,从他这几个月对盗婴案的研究来看,之前以为的基因选择什么的,似乎不正确。
因为确实有的被盗婴的家庭只是普通家庭,并不存在优秀基因,而且有的被盗婴的优秀家庭,也是通过后天努力而成功的,和基因并无关系。
可是,既然不是选择优秀基因,那么这个组织偷盗婴儿的标准是什么呢?
为什么被偷盗的婴儿长大后,似乎都有一些科学不能解释的能力呢?
“幽灵骑士”可以集体催眠,山魈似乎可以易容,而“豁耳朵”也有着掌控机械的能力和超强的大脑。
即便是和基因有关系,那犯罪组织的操纵者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守夜者组织似乎抓住了这个犯罪组织的一点点尾巴,而整件事情的轮廓似乎也开始慢慢暴露出来。
但是,关于下一步如何找到“幽灵骑士”和山魈,甚至挖出犯罪组织,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萧望让凌漠去暗中调查裘俊杰的资料。
调查完才知道,裘俊杰出狱后一直隐藏在山区中当农民,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没有做出不寻常的事件,最近也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
既然这样,萧望敏锐地感觉到,问题出在裘俊杰的那一大堆“杰出设计”上。
毕竟,被“幽灵骑士”策划越狱的南安市看守所,就是裘俊杰设计的。
可是,即便知道这一点,下一步又该怎么去查呢?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虽然守夜者成员们看到了曙光,但并不知道光明何时才能到来。
继续熬夜也没有作用,只有各自回寝室睡觉。
萧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可奇怪的是,他的脑海里并不是被那个神秘的犯罪组织所占领,相反,姥爷的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让他的心里总是在打鼓。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当中,从没有见过姥爷出现这样的表情。
在调查阮风故意杀人案的时候,姥爷列举的类似的案件,是发生在1983年的一起案件。
当时的调查者,是守夜者组织里的捕风者老董,董连和。
在列举完案件之后,唐铛铛提出,为什么他们这些从小就听爷爷、爸爸辈讲破案故事的孩子们,都不认识这个曾经在守夜者组织里叱咤风云的老董。
就在这个时候,傅元曼出现了那个让萧朗心里很不踏实的表情,敏感的萧朗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如果不惹事,那就不是萧朗了。
见哥哥已经熟睡,萧朗悄声爬起。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训练场后方、大沙盘一侧的小红楼。
因为他曾经听姥爷说过,这一栋小红楼,是原来守夜者组织的“仓库”。
用现在的话说,它承担了存放档案和物证的双重功能。
既然姥爷不说、爸爸不说,这里面存放的档案总不会骗人吧。
经过一片漆黑的操场,萧朗蹑手蹑脚地向小红楼靠近。
突然,小红楼二楼的窗户,闪过了一丝光亮。
萧朗的心中一紧,居然有人比他先进去了!难不成,是那个一直困扰他们的“内奸”?
好嘛,本想偷偷摸摸地了解点情况而已,没想到天大的功劳摆在了他的面前。
守夜者组织里这些人的身手,除了司徒霸,谁还是他萧朗的对手?
走近小红楼,萧朗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小红楼一直被一条银色的大铁链紧锁,因为一般用不上以前的档案和物证,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萧朗还从来没见这条铁链被打开过。
然而,此时的铁链已经被技术开锁打开,并放在了一旁。
萧朗弓着身子,直接上了二楼,直奔那个露出亮光的房间。
房间的门虚掩着,一个黑黝黝的身影正伏在案前,背对着房门,用便携式手电取亮,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卷宗。
萧朗闭住呼吸,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黑影的背后,在黑影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就用一个过肩摔把黑影牢牢按在了地上。
“内鬼,我逮到你了吧。”
萧朗骑在黑影的身上,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是,是我。”
黑影在萧朗身下艰难地喘息道。
不论是谁,有多熟悉,此时的萧朗都不会轻易被骗开。
但是听见这个声音,萧朗还是挪开了屁股,让黑影翻身坐了过来。
“我的天,你是有多重!”
是凌漠的声音。
毕竟凌漠是和他一起共同冒着生命危险抓住“幽灵骑士”的人,换作别人,萧朗才不会轻易相信他。
正是因为在那一起惊心动魄的战斗中,二人建立了战斗情谊,才使得他俩互相充分信任,虽然表面上并不友好。
“你来这里干什么?”
萧朗厉声问道。
“你不也来了?”
凌漠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我……我是看见这里有亮光!来抓内鬼的!”
萧朗掩饰内心所想。
“你言语结巴,眼神闪烁,你在撒谎。”
凌漠说,“你是来找董连和的资料的。”
这么私密的内心活动都被凌漠看破了,萧朗只有用沉默来回应了。
“我也是,老师也不愿提起他。”
凌漠重新坐到案前,快速地翻阅着卷宗。
萧朗知道,这里的“老师”指的是凌漠的导师唐骏,而凌漠的内心和他一样,对这个老董充满了好奇。
看起来他俩还真是一对活宝,总是能想到一块。
不过,被揭穿还是挺尴尬的,于是萧朗只能旁顾左右而言他:“你这阅读速度也太快了吧!能记得住吗?”
“记得每一个字。”
凌漠简短地回答。
“这老董咋这么神秘啊?”
萧朗随手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本卷宗翻看,感觉和老董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你没必要再看了。”
凌漠把萧朗手上的卷宗抽回来,和案上其他的卷宗一起抱起,放回了档案架。
“那你有什么发现没?”
萧朗急着问。
“没有,我想想吧,明天和望哥一起讨论一下。”
凌漠站起身,把萧朗推出房间,小心地关上了大门。
老董,全名董连和,1946年11月生人,在他20岁的时候,从部队直接被选调进入守夜者组织,任捕风者。
当时22岁的傅元曼是和老董同一年、同一批进入守夜者组织的,成为守夜者组织的第二代核心成员,两人关系很好。
十几年间,傅元曼用自己超出常人的判断力和观察力,担任守夜者组织的策划者,破获的大案、疑案、奇案不计其数。
如果不是守夜者组织在成立伊始就被当时的组长老郑明确规定,组织成员不参与案件破获后的论功行赏,那么傅元曼能获得的功勋章恐怕多得都没地方挂。
月朗星稀,在傅元曼的光芒下,老董显得有些跑龙套。
不过,老董并没有因此而丧失工作的积极性。
他依旧十分努力地工作,并利用自己的特长,在不同的领域发挥着作用。
比如之前说的那一起发生在1983年的杀人焚尸案,几乎可以说是老董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从1983年开始,到老董去世的1994年之间的九年间,老董开始慢慢发挥出自己捕风者的特长,和傅元曼遥相呼应、相得益彰,成为守夜者首屈一指的“双煞”。
只是可惜了这个一代神探,仅仅活到了48岁,就英年早逝了,而且还不得善终。
他的悲剧也恰恰源自当年这一起杀人焚尸案。
当年叶凤媛在被老董追寻的证据锁链完全锁死退路之后,和盘托出了她的犯罪过程。
如果放在现在,法庭要考虑到整体案件的前情,虽然叶凤媛满足故意杀人的全部要件,而且还有毁尸灭迹的加重情节,但是其动机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不受家暴。
因为杜强有长期家暴的行为,且在石灰池摔倒的时候,还有家暴的可能,法庭会考虑对叶凤媛从轻判决。
可是,那个年代的法律,要求从重、从快处置严重暴力犯罪。
叶凤媛很快被法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2)。
换句话说,“立即执行”意味着叶凤媛被从快剥夺了生命,连再看一眼儿子杜舍的机会都没有。
老董抓捕叶凤媛,并被杜舍用青砖开瓢的那一刻,也成了杜舍母子永别的时刻。
而作为侦查机关一员的老董,并没有顾忌到叶凤媛的审判和执行情况。
但是有点法律知识的人都知道,叶凤媛不判死刑,最起码也是个死缓或无期。
对他来说,那个失去父母、没有亲戚的杜舍,实在是太可怜了。
老董早年离异,自己独自拉扯儿子董乐长大,可以说是用心良苦。
而且,1974年出生的董乐,仅比杜舍大一岁。
老董看着和儿子年龄相仿的杜舍纯净的眼神,自然会产生共情。
此时的老董,正忙着安排杜舍。
在那个年代,社会保障体系不如现在完善,老董自己又不符合收养杜舍的条件,唯一的办法,就是南安市福利院了。
老董动用了很多自己的关系,终于把杜舍安排进了福利院。
即使是这样,老董还是不能安心。
从他自己的育儿经验来看,单亲家庭的儿童都有可能出现各种心理问题,更不用说失去父母的孩子了。
福利院可以保障好杜舍的衣食住行,却不可能关注到他的心理问题。
无奈,对于心理学,老董也是知之甚少的。
没有别的办法,老董只有在繁重的工作、照顾儿子的生活之余,抽出时间去探望杜舍,关注其心理问题,并渴望用陪伴的方式缓解其可能存在的心理症结。
与此同时,细心的老董把每次探望、陪伴杜舍的过程都简要地记录了下来。
看起来,除了工作、董乐之外,杜舍已经成为老董人生中另一个组成部分了。
老董去世之后,日记被同事们找到,经过统计,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当中,老董去探望杜舍超过600次,平均每周都去过一次以上。
在三年后的1986年,21岁的唐骏被招录进入守夜者组织。
这个学习心理学的天才,一进入组织,就展现出他惊人的心理学功底,释放出了令人钦佩的能量。
老董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随后的探望中,老董有时会邀唐骏一起参与,一起对杜舍进行心理辅导。
然而,事实证明,效果是不佳的。
仇恨的种子一旦萌芽,想要覆灭可以说是难比登天。
1994年2月,还在过年的假期里。
在家里安顿好刚刚考上警校、寒假归来的儿子董乐之后,老董独自一人再次赶去福利院。
当时杜舍已经19岁了,按理说应该成人独自走上社会了,但是在福利院里,杜舍学习成绩很差,并没有考上大学,又无处可去;他自己平时也是沉默寡言,不愿离开福利院。
在老董的游说之下,福利院暂时给杜舍提供了一个职位,帮助福利院做一些图书管理的工作。
在老董的前几次记录当中,反映出杜舍的精神状况像是出现了问题,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即便是在静止的时候,也会出现肢体的轻微抖动。
这一切都让老董非常担心。
根据唐骏的叙述,老董失踪的这一天,给他打了个呼机。
要知道,在1994年,拥有一台寻呼机已经算是非常时髦的一件事情了。
可惜,当时的唐骏带着老婆正在农村老家拜年,找不到电话机回电话。
现在分析,老董应该是邀唐骏一起前往福利院的。
唐骏没能和老董一起去,老董也就没有能够再回来。
最先发现老董失踪的是董乐,在初一晚间老董还没回家的时候,董乐就去找了傅元曼。
傅元曼动用了所有朋友、同事的关系,都没有能够找到老董,还是在正月初二的中午,返回南安的唐骏提出了老董可能去的地方——福利院。
守夜者成员们当即赶往了福利院,发现果不其然,杜舍也失踪了。
当时,大多数人认为老董可能带着杜舍去某个地方散心了,毕竟当时还是春节假期,但唐骏敏感地感觉到,事情可能不妙。
在唐骏的坚持下,警方在南安市进行了大规模的寻找,依旧找不到老董和杜舍的行踪。
此时,唐骏又提出了新的设想。
正月初四,唐骏在董乐的帮助下,找到了老董记录杜舍成长情况的记录。
他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点。
当年在叶凤媛被枪决后,她的安葬问题也引发了很多麻烦。
没有亲戚、朋友帮助处理叶凤媛的身后事,而当时杜舍只有八岁,也处理不了这些。
最后还是在老董的帮助下,叶凤媛被安葬在距离福利院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
之所以这么安排,老董主要是希望杜舍没事的时候可以去祭拜母亲,可以把自己内心的愁绪在这里发泄,算是给杜舍安排了一个树洞吧。
记录也证明,老董偶尔也会带杜舍到坟墓边去。
在唐骏的带领下,警方对小山进行了包围,并进行地毯式搜山。
虽然没有找到老董,但是却发现了关键线索——在距离杜舍母亲坟墓不远处,有一处小山洞。
引起警方注意的是小山洞里居然有几根麻绳,而且麻绳之上,还有红色的斑迹。
技术人员对麻绳进行了勘查,提取到的是人类的血迹,血型是o型。
而老董,是o型血,杜舍是ab型的。
一直在守夜者组织坐镇指挥寻找老董行动的傅元曼听见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立即找来了女儿傅如熙。
我国dna技术运用于侦查破案是从1996年开始全面推开的,但是在国外学习了数年生物遗传学的傅如熙早已知晓此方法。
所以,在被分配至南安市公安局后,傅如熙就带领科研团队研究dna检测技术在侦查破案中的作用。
当时的局长敏锐地感觉到这项技术可能会给刑侦破案工作带来颠覆性的成果,所以打报告斥重金购买了dna扩增仪(3)。
当时大部分警察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当傅如熙负责任地表示,麻绳上的血迹就是老董的血迹的时候,守夜者组织内震惊了。
长达半个多月时间的悬赏开始了,一方面悬赏寻找老董,一方面悬赏捉拿杜舍。
在那座小山的背后,流经着一条河,统称三水河,流经南安的这部分,称之为南安河。
这条河的水因为蓝藻污染变得污秽不堪。
当时,唐骏曾表示要对这条河进行打捞,可是打捞难度实在太大,而且大部分人对老董的个人能力很相信,认为老董还不至于被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害死,所以并没有进行打捞。
可是,在半个月后,这条河下游的岸边,有人发现了一条断胳膊和一条断腿。
又过了三天,另一条断胳膊和断腿在下游被发现。
经过傅如熙的检验,这四条断肢,都是老董的。
整个守夜者组织顿时沉浸在极度悲伤和极度愤慨的气氛当中。
显然,老董被杜舍杀害后残忍分尸,然后被弃尸到肮脏的南安河中。
一个十一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帮扶杜舍的人,就这样不得善终,而且因为最终没有找到老董的躯干和头颅,他都没有能够被全尸安葬。
愤怒变成了力量,守夜者组织成员们疯了似的查找杜舍,终于在一周后,在南京郊区的一座大山里,把杜舍抓获。
显然,这个十一年前曾经有着纯净眼神的儿童,已经在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种子,这种子经过十一年的萌芽,终于破土而出。
他承认自己杀害了老董,然后将他抛入了南安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没有悔意。
虽然他一直没有交代自己的分尸行为,但是守夜者组织分析可能是老董被抛入河中,被那些在河面上运行的运沙船的螺旋桨给“分尸”了,所以这并不能成为矛盾之处。
案件就这样被移交检察机关起诉。
事情在这里再次发生了转机。
检察机关依法对杜舍的精神情况提请了鉴定,经过南安市精神病鉴定委员会的鉴定,杜舍属于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
这个鉴定无异于给了杜舍一块免死金牌,因为根据法律,限制刑事责任能力意味着减轻处罚。
最终,杜舍被判处无期徒刑、限制减刑、送金宁监狱执行并强制治疗。
守夜者组织内部一片哗然。
当然,哗然也是正常的。
精神病鉴定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性的鉴定,其结果取决于鉴定人本身的能力。
而精神病鉴定的进行是要求在有精神病鉴定资质的精神病医院进行,鉴定人并不是公安机关的法医,所以,在很多时候,精神病鉴定成了犯罪嫌疑人的“免死金牌”。
其实,精神病鉴定是需要把握一个主旨的,就是“社会功利性”。
所谓的社会功利性,就是指杀人的行为,如果有目的、有利益,就不该被纳为精神病杀人的行列。
比如,这起案件,杀人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这个就是有社会功利性的,即便杜舍真的存在精神病史,也不应该被纳为精神病杀人(4)。
总之,杜舍是不用死了,而且事实也证明,他好好地活到了现在,43岁,目前仍在金宁监狱里接受精神病的强制治疗。
当然,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
1995年,在老董死后一年,杜舍被判决结束后不久,老董的儿子董乐,由于一起“飞机杀人案”,被判处死刑。
凌漠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出董乐杀人案的卷宗,对这一起案件的信息没有丝毫掌握。
但是,凌漠坚信,这一起案件和杜舍杀害老董的案件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且随后守夜者组织出现了二十多年的蛰伏期,也是和这起案件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一个与人为善的老董,就因为这样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而失去了生命,还搭上了儿子的生命。
在某种意义上说,老董是被灭门了。
这也许就是守夜者组织导师们对此事闭口不谈的原因吧。
2
“忘恩负义!”
萧朗恨得咬牙切齿。
“等会儿,凌漠,你刚才说,那个杜舍是被关押在哪里?”
萧望则从沉思中醒来。
“金宁监狱,卷宗里是这样写的。”
凌漠说。
萧望立即打开了公安办案协同系统,查询金宁监狱。
金宁监狱,位于沈阳市郊,1993年设计完成,1994年投入使用,被称为最密不透风的监狱。
因为该监狱具有精神病强制治疗的资质,所以当年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有精神病疾患的重刑犯都被关押在此。
“金宁,是金子的金,安宁的宁吧。”
萧望说,“这所监狱,是裘俊杰设计的。”
“获取图纸,为了复仇。”
短暂的沉默后,凌漠最先做出了反应。
“可是,老董唯一的儿子已经被判死刑而且执行了,妻子也是早年离异,守夜者组织的老成员们一个个都有据可查,谁还有动机策划了这么大一场跨越二十多年的阴谋呢?”
萧望说。
“也是。”
凌漠低头思考。
“南岸看守所和金宁监狱都是裘俊杰设计的。”
萧望说,“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有所联系?”
此时,在守夜者成员们的心里,似乎都已经亮起了一盏明灯,他们知道,他们距离最后的答案已经不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还找不到头绪。
“你们在干什么?”
唐骏推门走了进来。
这毕竟是守夜者组织年轻成员们的一次小范围秘密会议,导师们并不知道。
所以在唐骏突然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甚至还有些慌乱。
好在唐骏并不是来揭穿他们的,而是来布置一项新的任务,而且看起来,唐骏并没有偷听他们的谈话。
“这个闹人的网络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是要想方设法保持热度,这不,又闹出事了。”
唐骏把一沓材料扔在桌子上。
虽然此时的成员们都还沉浸在老董案的思考当中,但是现实任务是第一要务,所以他们不得不把自己从思考中解脱出来,处理新的案件。
唐骏开始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任务的。
毕竟,他已经离职很多年了,连警察都不是,也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来当当老师,往大了说也就算是个编外顾问。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任务交给唐骏协调负责,是傅元曼对他的信任,而这种信任是不能被辜负的。
任务是接下来了,但毕竟一个心理学教授是没有执法权的,真正的调查工作还是要由守夜者组织的年轻成员们去完成。
事情始于一个爆料帖。
这个帖子的撰写人是一名十二岁女孩的单亲母亲,在网络上本来并没有多少影响力,但帖子发出后,迅速成为红爆一时的热点。
帖子写得并没有多煽情,但可能是内容很容易博眼球,所以不知道怎么就火了。
帖子上称,自己的女儿今年十二周岁,初一,因为自己工作太忙,所以选择了一所私立封闭式中学——南安国栋中学,让女儿就读。
所谓封闭式,是指孩子们周一入校后,学校便处于一种封闭式状态,孩子住校,学校有专人负责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外人,包括家长,除特殊情况外,也不允许入校。
这样不仅仅省去了家长的麻烦,也培养了孩子的自理能力。
因为有超高的重点高中升学率和极低的事故率,这算是一所管理模式优秀的中学,每年都会被教育局颁发各种奖项,家长们也很放心。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的周末,那也是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学习周。
周五是期末考试日,在下午考完试后,孩子们被家长接回家。
这个化名花花的十二岁女孩在坐上母亲驾驶的轿车后,就被母亲发现有明显的不对劲。
用专业术语说,孩子出现了共济失调,甚至连自己走路都很勉强,像是严重醉酒了一样。
因为当时天降大雪,气候恶劣,粗心的母亲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是担心,所以开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
开车回家后,孩子似乎恢复了一点,然后母亲就询问她怎么回事,总不会是学坏,考完试喝酒了吧?
花花窝在沙发里想来想去,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这样,还是没有引起母亲的注意。
一直到花花意识渐渐清楚,去卫生间洗澡,母亲准备帮她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花花的内裤裆部有大片血迹。
这一发现,让母亲差点儿没晕了过去,花花才十二岁!
难道是月经初潮?
难道是男同学?
无数个猜想在母亲的脑海里翻滚,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平静的世界里,会有不堪入目、禽兽不如的事情出现。
可是,非常了解花花的母亲知道,她的浑浑噩噩并不是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在被反复盘问后,作为班长的花花回忆起自己在考试后曾去自己的班主任——也就是南安国栋中学校长的办公室里,把期末考试的试卷统一封存在校长那里。
她隐约记得,校长给她倒了杯水喝。
母亲一下子就炸锅了。
当天晚上,义愤填膺的母亲居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在自己的微博里写下了这场遭遇,并且要求学校给个说法。
经过一夜的发酵,第二天清晨,也不知道是啥原因,这条微博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在第二天一早,母亲到学校去讨说法之前,这件事就已经在学校的教职员工之中传遍了。
急性子的校长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并且赌咒发誓,差点儿给当事学生的母亲跪下来博取信任。
在争执不下中,学校迎来了几名刑警。
原来,因为网络的炒作,网警早就发现了此舆情,并且通过指挥中心指派辖区刑警队主动介入了此案。
经过询问,双方各执一词。
花花一口咬死,自己去了校长办公室,喝了杯水,然后意识全无,等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了。
校长则辩解说,自己确实在收取试卷之后,给花花倒了杯水,是想通过她了解一下班级同学的情况。
整个对话过程都很正常,直到花花离开办公室,什么也没有发生。
既然这样,重任就交给刑事技术了。
南安市江北区公安分局派出女法医带着花花到了南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妇科进行了检查,经过检查,确认花花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未见明显损伤。
不放心的刑警们,又提取了花花的会阴部擦拭物和带血的内裤送区公安分局dna室进行了检验,经过检验,确认这两处检材里的dna分型和花花认定同一,并未发现其他人,尤其是其他男人的dna。
如果说花花当天洗了澡,可能遗失证据的话,那么内裤上的证据还是很可靠的。
证据是不支持花花母亲的推测的。
当然,警方也考虑过两个问题。
第一,既然会阴部没有损伤,那么为什么内裤上有血?
既然不放心医生的检查结果,警察又带花花去了市里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的时候,女法医全程在场,甚至拍摄了隐私部位的照片,并对检查过程进行了全程录像。
确实,没有任何损伤。
那么,这里的血,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月经初潮来了。
第二,花花既然当天下午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很有可能是受某种药物的影响。
可是警方提取了花花的血液和尿液进行理化分析后,未发现任何药物。
当然这个也很好解释,毕竟报警是第二天的事情了,一个十二岁的青少年,代谢能力是很强的,一天的时间是可以把药物代谢殆尽的。
虽然没有证据,调查工作却不能放下。
经过调查,校长名叫韦氏忠,今年五十八岁,投入教育事业也有三十六年了。
这三十六年来,韦校长一直兢兢业业,从乡镇的民办教师开始做起,慢慢地成了全区、全市的优秀教师,再成为公办小学、中学的校长,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
五十五岁的时候,韦氏忠受雇于国栋中学的校董事会,成为该中学的校长,并承担一个重点班的班主任工作。
经过三年工作,他送出的第一批初中毕业生,升入省重点高中率为百分之九十八,也就是说全班五十个同学,只有一个上了市重点,其他全部上了省重点。
花花这个班是他带的第二个初中班。
警方选取了一些他的同事、老领导、学生和家长进行询问,大家对韦校长的为人可以说是纷纷点赞,韦校长有着极好的口碑。
评价中除了说他有一个容易着急上火的脾气之外,并没有任何不良评价。
那么,仅仅凭当事人的一句话、一条带血的内裤,是不可能立案的。
于是,刑警队向花花的母亲出具了《不予立案通知书》,并且在微博上发布了调查通报。
讨说法没能讨着,听警察这意思,还是报假案?
花花的母亲,还有大批看热闹的网民不乐意了,纷纷质疑。
即便有几个警察大v在微博上拼了命地辟谣、科普,但是效果还是不佳。
“如果没有用药,为什么会浑浑噩噩?”
“如果没有被性侵,为什么内裤上有血?”
“如果只是猥亵,而不是强奸,会不会查不出损伤?”
“如果洗了澡是不是就查不出他的dna了?”
这只是问问题,还有一些“共情”的。
“如果不是真的被性侵,谁会拿自己的女儿出来说事?”
“听说花花妈去学校的时候,校长都差点儿跪下了,没干缺德事干吗要跪?”
“女孩才十二岁,怎么会说谎?
我十二岁的时候从不说谎。”
“那杯水里肯定有问题,要求调查校长办公室里所有的水!”
更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人肉那个人渣!”
“这个学校学费超高,超有钱,为了息事宁人买通警察也不是不可能啊。”
“警方进行了妇科检查,要求公布检查的照片!”
“要求公布校长办公室的视频!”
“要求警方公布调查的名单,我们也要去调查!”
“现实版《熔炉》啊!”
甚至还有一些满口胡诌的。
“我大姨的邻居的儿子的高中同桌就是这学校毕业的,她也被性侵过。”
“这校长以前是镇里的,镇小学的女生有一半他都玩过。”
……
总之,整个网络上可以说是群情激愤,对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丝毫不信。
遇到这种事情,警方还是很头疼的。
所谓的公布女孩的隐私部位照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种作为证据使用的涉及隐私的照片,别说无关人等了,非办案人员都是不能看的。
公布调查名单,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作为警方侧面了解情况的证人,也是需要被警方保护身份的,不然得被电话骚扰到疯。
至于监控,警方该调取的都调取了,但校长还不至于未卜先知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装个监控。
涉及办案细节和个人隐私,警方都是会积极保护的。
如果为了不被网民骂,就可以牺牲掉当事人的尊严和隐私的话,那警方也就太没有担当了。
可是,除了这些,剩下的就是警方的客观证据了。
可是这些证据对网民来说是没用的,因为他们既然不相信警方,那怎么会相信警方的鉴定结论?
这就是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了:证有容易,证无难。
正当区公安分局宣传部门焦头烂额的时候,第二波网络攻击到来了。
最先被爆出的,是韦氏忠的个人资料。
这份资料可以说是非常详尽,从韦校长个人的信息资料到家庭情况,从他的个人履历到获奖情况,再到他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几乎面面俱到。
若不是在网络上传播,给人感觉这就是一份个人履历表。
显然,这些资料一爆出来,韦校长瞬间倒了霉。
警方知道他倒霉,是在他的信息资料被爆出来后的第二天。
韦校长来派出所报了案。
这时候的韦校长精神已经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
他的电话根本不敢开机,一开机就是各种污言秽语的短信、微信,甚至电话会一直不停地响,接通了就是一顿对他祖宗的问候。
这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他有家不能回,家门口总有几个人游荡,在他家门口用油漆写上“色狼”“禽兽”“败类”等词。
甚至连韦校长的老婆和孩子也不堪其扰,躲去了外地找清静。
本来认为韦校长是个大好人的亲朋好友和邻居们,此时也禁不住“众口铄金”,开始对韦校长戴起了有色眼镜,觉得网民的意见还是要信一点的;对这个人,还是要离得远一点的。
最让韦校长受不了的,平时和他走动最多的一个朋友,带着孙女在街上看到了他,一把把孙女就搂怀里了,生怕韦校长会对他孙女怎么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