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朗和唐铛铛此时正处于一个“上帝视角”,并没有直接感受到雨滴和大风。
他们面前的高速公路的影像很昏暗,显然是在晚间拍摄的。
除了路上白色隔离线还能看得清楚以外,道路两旁的隔离桩都只能看得见一个影子。
路上没有车辆的行驶,倒是能听见呜呜的声音,就像是恶鬼正在哭泣;路侧的小树不停地摇摆,像是群魔正在乱舞。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钟,现场呜呜的声音更加清晰,吓得唐铛铛不自觉地靠近了萧朗。
一头雾水的萧朗正在观察着前方的情况,感觉到唐铛铛靠近,于是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又过了十几秒钟,路面突然开始亮了起来,道路两侧隔离桩上的反光灯也发出了淡淡的橘色,隔离白线也更加清晰。
“有车来了。”
萧朗全身肌肉紧绷了起来,说,“不过,我们的视角是在天上,是不是不需要躲避?”
话音刚落,一辆黄色的柯斯达面包车出现在视野里,向前开去,夹杂着胎噪的声音和溅起的水花。
车子经过的时候,路旁的景象都被暂时照亮。
“这是什么意思啊?”
萧朗扶了扶vr眼镜,一脸疑惑的表情。
车辆行驶到视野上端边缘的时候,突然急打方向,因为重心较高,车辆向右侧猛烈偏移,并且在偏移的过程中发生侧翻。
车侧着地后,和地面摩擦形成的火星四溅。
因为惯性作用,车辆一侧着地滑行着,向右侧的隔离桩冲去。
很快,车头撞击了隔离桩,把隔离桩硬生生撞断,车辆猛地冲出了隔离桩,从视野中消失了。
“你看到没有,刚才车前窗亮了一下。”
萧朗指着眼前跳脚道。
“没有啊,什么亮了一下?”
唐铛铛见萧朗总是关注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有一些无奈。
“好吧,算了,没啥意义。”
萧朗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说,“这就完事儿了?
考验我们啥啊?
交通事故处置?
不会吧!让我去当交警吗?
那我要退学,我要回去学考古。”
突然,两人的眼镜前一亮,出现一排小字:“即将进入下一场景,5,4,3,2,1……”
唐铛铛又下意识地抓紧了萧朗的胳膊。
眼镜重新亮起的时候,萧朗和唐铛铛才知道,相对于刚才的场景,这才是真正的身临其境。
几乎是与眼镜重新亮起的同时,倾盆大雨自上而下把两个人瞬间浇透。
“哎呀我去,还是5d的!早说我就穿雨衣来了。”
萧朗抹了一把下巴上正在往下滴落的水珠,又挪了挪身上全是电线的马甲,说,“这玩意儿防水不?
不会漏电吧?
我可不想还没战死沙场,就被这破玩意儿电死了。”
大雨是伴着狂风一起到来的,吹得唐铛铛摇摇欲坠,萧朗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两个人现在所处的场景,是一处山坳里。
萧朗挺直身板向四周看了看,他们正站在被撞断的隔离桩旁边,应该是到了车祸的现场,只是前方黑乎乎的,看不清状况。
此时,耳后呜呜的声音更明显了,就像是背后站着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鬼怪。
“有……有灯吗?”
唐铛铛发抖的声音在大风的掩盖下变得模糊不清。
她颤抖着去触碰vr眼镜的镜腿部分,这一碰,果真出现两束强光照射到了前方。
萧朗一见,觉得新奇,也打开了眼镜灯。
眼前的地面上,侧卧着一辆柯斯达,车子的周围都是低矮的灌木丛。
“我去,真让我们处置交通事故啊!守夜者组织是骗人的吗?”
萧朗心怀不忿,跳下了路肩,又回转身去,张开双臂,示意唐铛铛也跳下来。
“要,要下去吗?”
唐铛铛不知道是因为浑身淋透而发冷,还是因为周围黑乎乎的环境而害怕,声音愈发颤抖。
“不下来怎么考试啊?”
萧朗说,“虽然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用一起交通事故来考我们。”
唐铛铛先是坐在了路肩上,然后鼓起勇气,闭眼一跳,跳进了萧朗的怀抱。
两人踏着灌木丛,向柯斯达靠近,萧朗不断动着自己的耳朵想探听到汽车内的声响。
可是,在狂风暴雨当中,似乎一点异样的动静都没有。
“车里会不会有死人啊?”
唐铛铛怯生生地说。
“没死人要我们来干吗啊?”
萧朗笑道。
“那你先进去看。”
唐铛铛环顾了一下漆黑的四周,立即改变了主意,“不,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能不能进去还不一定呢。”
萧朗走到了侧翻着的柯斯达的旁边,左看右看。
这辆柯斯达是两门车,出入口只有左侧的司机门和右侧的乘客门。
副驾驶的车窗和乘客门因为车辆的右侧翻而被压在车身之下,又因为光线和灌木的遮盖,看不清那一面的情况。
前挡风玻璃上有喷溅状的血迹,但也因为光线问题,无法看清车内的情况。
“有血!”
萧朗从外面指着挡风玻璃,说,“我说吧,要没死人,我们来干吗?”
“这句台词是聂哥的。”
唐铛铛整理了一下被淋湿的头发。
前后窗的玻璃都是完好的,车顶也没有损伤,看起来,想进入车内,就只有上到车辆的左侧面去了,从驾驶门进入——如果驾驶门还是好的话。
柯斯达的车宽达两米,侧翻后想上到车左侧面去,就要攀登两米的高度。
不过这个高度对于萧朗来说实在是很简单。
他双手搭住车上沿,轻轻一个燕子翻身就上了车左侧,然后伸手去拉唐铛铛。
唐铛铛的小体格,被萧朗轻轻一拉,就双脚腾空上来了。
“你要多吃点,越来越瘦。”
萧朗拍了拍巴掌,说。
“长那么多肉干吗?”
唐铛铛蹲在柯斯达的左侧车厢铁皮上,说道。
一来这个高度有点高,车子又在摇摇晃晃的,让唐铛铛不敢轻易站立;二来黑洞洞的车窗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萧朗走到车窗旁边,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车窗,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说:“车窗都是完好无损的,我就说这不可能嘛,弄了半天,这车窗户是经过钢化处理的,有钱人的专用座驾吧。”
“那我们还进吗?”
唐铛铛问。
“进啊,不进怎么了解案情啊?”
萧朗像是拉开窨井盖一样拉开驾驶座门,探头进去看了看,说,“什么也看不到,驾驶座没人,后面好像也没人,你先进?”
唐铛铛缩在一旁摇了摇头。
“那我下去了?”
萧朗指了指车里。
唐铛铛又摇了摇头,说:“你下去,门就自动关上了。”
“那你撑着门,我先下,你接着下。”
萧朗让开一边。
唐铛铛双手试了试,门很重,所以向下关闭的力量很大,她显然撑不住。
萧朗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来,抱着我的脖子。”
两个人像是老猴子带小猴子一样进入了车里,vr眼镜的光束瞬间把车内照亮。
在vr眼镜的后面,唐铛铛偷偷眯着眼睛,生怕自己看见可怕的事物。
可是,车内空无一人。
“哎呀我去,姥爷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萧朗踩着座椅靠背,弓着腰在车里走了一圈,说,“还真是没有死人。”
“可是,车子怎么会是无人驾驶?”
唐铛铛细思极恐。
“是啊,奇怪。”
萧朗依旧是走来走去。
柯斯达被压在下方的右侧面上散落着一些杂物,比如散落的工具箱、纸巾、茶杯、皮包、眼镜什么的。
萧朗伸手去拿,没想到还真的拿起个什么物件。
萧朗低头仔细一看,拿在手里的是一个皮包,皮包里的证件和钞票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
除了挡风玻璃上少量的喷溅状血迹以外,其他部位都没有再看见血迹了。
一个没有伤者和尸体的车祸现场,导师们究竟要考我们什么?
萧朗想。
唐铛铛见车内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事物,也平静了下来。
她站在副驾驶靠背的侧面,探头看悬挂在车顶的一个黑色匣子。
“黑匣子?”
萧朗被唐铛铛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这车上还有黑匣子啊?”
“什么黑匣子?
飞机的黑匣子才不是黑色的,是橙红色的!”
唐铛铛抿嘴笑了笑,说,“这应该是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
“记录仪有什么用?”
萧朗不以为意,“刚才我们看见了路面的监控,这车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地转向翻车的,前面并没有什么遮挡物或者障碍物,也没有路障。
哦,不过如果这个记录仪是照向车里的,说不准有什么线索。”
“不,镜头就是朝向车前面的。”
唐铛铛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过我爸说了,现场勘查本来就是要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任何线索都不轻易放手,才能组建出清晰的证据链和线索。”
“好啊,你爸给你开小灶。”
萧朗嬉笑道。
“说不定有录音什么的呢?”
唐铛铛说完,想去卸下行车记录仪。
“我来帮你。”
萧朗正准备伸手去摘记录仪,突然停了下来。
“摘啊。”
唐铛铛盯着记录仪,对它的安装方式百思不得其解。
“嘘。”
萧朗神神道道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想吓唬我。”
唐铛铛不屑一顾地说。
萧朗站在原地入定了几秒,猛地趴上柯斯达左侧的窗户,向上方看去。
两束白光透过车玻璃,照向一侧的山坡,影影绰绰,看不清什么。
“不好!山体滑坡!”
萧朗大声喊道,“快逃!”
“这个还没拿下来。”
唐铛铛并未发现异常,依旧在想办法卸下行车记录仪。
“来不及了。”
萧朗无奈地冲到唐铛铛的身边,用手中的扳手一把敲碎了行车记录仪的外壳,伸手把盒子里的电子组件一把扯了下来。
“哎,你这样我还得花工夫恢复。”
唐铛铛夺过了萧朗手里的电子组件,端详着。
“再不跑,别人就要花工夫参加我们的追悼会了。”
萧朗边急切地叫喊着,边去拉驾驶座的门把手,可是无论怎么拉扯,驾驶座的大门就是没能被开启。
“不好!儿童锁在翻车过程中落锁了。”
萧朗几步合成一步跨到车厢中部的钢化玻璃窗处,想一把拉开窗户。
可是,窗户并没有被拉开。
已经急得满脸通红的萧朗,一拳击打在窗户锁的位置,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窗户锁炸裂了,碎屑擦着唐铛铛的头发飞了出去。
萧朗见窗锁已毁,一把拉开了窗户。
整个过程中,唐铛铛一直蒙在那里。
“走了!”
萧朗一把拽过唐铛铛,连抱带托把她塞出了窗外,然后自己双手一撑也逃出了车外。
大雨又重新浇落在他俩的头上。
“是不是要保护证据?”
唐铛铛问道。
“先保护小命。”
萧朗把唐铛铛抱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此时地面已经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车旁的山坡上正在往下滚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和泥土。
仅仅三秒钟的时间,更巨大的石块开始从坡顶往下滚落,带动着周围的泥土不断飞溅起来。
“哦,这就是山体滑坡啊,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
唐铛铛趴在萧朗的肩头淡定地说道。
萧朗则是踏着车窗跳下车体,踩着低矮的灌木,一路狂奔,转眼就来到了高速公路旁边的路肩之下。
而也就是半分钟的时间,滚滚而下的泥土和大石,在萧朗的背后疯狂地砸击着侧卧着的柯斯达,玻璃的碎裂声、钢铁被压变形的声音不绝于耳。
萧朗和唐铛铛翻上隔离桩再回头探望的时候,早已看不见柯斯达的影子了。
“太可怕了。”
萧朗放下唐铛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腕碰到了vr眼镜,才想起,这不过是一场测试,所有的声光动效果,其实都是电脑模拟出来的。
想到这里,发现唐铛铛正在眼含笑意地望着他,萧朗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知道是假的,不过我这就是认真参加考试的态度。”
“行车记录仪电子元件已经损毁,是否存在修复的可能?”
两人的耳机里突然传出傅元曼的声音。
“哪儿啊?
哪儿啊?
不是在铛铛手上吗?”
萧朗的眼镜里并没有出现影像,所以他盯着唐铛铛手里的电子元件,说。
而唐铛铛的vr眼镜里呈现出了一堆碎片。
唐铛铛快速地转动着眼球,良久,她说:“可以通过芯片焊接来实现数据重组。
不过,要想完全恢复里面的数据,我也只有……六成把握。”
“我把铛铛提供的破解方案送去请教了我们警界最顶尖的电子物证专家,他们对铛铛是大为赞赏啊,说铛铛发明的这个方法,是全新的方法,可以大大缩短数据被破解、恢复的时间。
在专家们看来,用这种方法取得成功是必然的,铛铛说的六成把握,实属谦虚之言了。”
站在操控室大屏幕前的傅元曼满意地看着屏幕里的唐铛铛,说,“唐骏啊,你是培养出了一个极其出众的女儿啊。”
“她自己的喜好而已,我可没想让她来当警察。”
唐骏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你的外孙不也是这样?
这一连贯的负重逃脱的数据,还有发现滑坡的敏锐听觉,怕是部队里的战狼突击队员们都望尘莫及吧。”
“守夜者有希望了?”
傅元曼郑重地盯着唐骏。
唐骏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没有直面傅元曼的问题,他朗声说道:“唐铛铛抵达现场第一时间寻找关键电子物证,并且在险境中将电子物证带回。
经图像识别,唐铛铛有能力较高概率复原行车记录仪里的数据。
这些能力特征符合守夜者组织中觅踪者的能力条件,考核准予通过,授予觅踪者职位衔。”
说完,他在档案袋上啪啪地盖上了两个大印,一个写着“通过”,一个写着“觅踪者”。
“萧朗在现场及时发现紧急警情,并且在第一时间携同伴成功逃脱危险,以其敏锐的感官以及警体方面的特长,结合之前三个月的表现,我们认为他符合守夜者组织中伏击者的能力条件,考核准予通过,授予伏击者职位衔。”
说完,又是啪啪两声盖印的声音。
操控室后排的座位上噼里啪啦地响起了掌声,原来守夜者组织的导师们都已经到场了。
萧朗和唐铛铛浑身湿透地走出沙盘,唐骏拿着一块大毛巾,立即给唐铛铛裹了起来。
“宝宝快回宿舍洗澡,别冻着了。”
唐骏关切地说。
“爸——我不是宝宝了。”
唐铛铛看了一眼正在憋着笑的萧朗,不好意思地嗔怪道。
“我的毛巾呢?”
萧朗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伸手找唐骏要毛巾。
“你一个大小伙子怕什么冻?”
唐骏没理萧朗,转身离开。
“喂喂喂,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不仅开小灶,还塞毛巾。”
萧朗嬉笑道,“宝宝也怕冷,宝宝也要毛巾嘛。”
“你好烦。”
被大毛巾包裹着的唐铛铛踢了萧朗一脚。
“下一组准备。”
广播里传来傅元曼的声音。
在准备室的其他学员并不知道萧朗和唐铛铛发生了什么,经过半个小时的等待之后,终于又听见组长的声音,不禁都开始骚动了起来。
4
“哎哟,车祸啊。”
程子墨嚼着口香糖说道。
“这车祸很蹊跷啊。”
凌漠说,“这条高速路前面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翻车?”
“人,本身就是个很神奇的生物。”
聂之轩举起了他的假肢,“现实推理的精髓就是,‘不以己度人,不先入为主’。”
“聂哥你这是在抗议自己被关了几天禁闭吗?”
程子墨笑道。
“没有,没有。”
聂之轩笑道,“我只是说,通过车辆的异常情况,并不能直接推理出车内人员的状况,必须结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情况综合判断。”
凌漠没有说话。
“这样的撞击、侧翻,如果不是很寸的话,不一定会死人呢。”
聂之轩踮起脚尖,试图从眼前的屏幕里看见已经冲出了视野的柯斯达面包车。
“哈哈,你踮脚有什么用?”
程子墨笑话道,“这是个监控,车子冲出了高速路,就离开了高速视野。
估计下一步,是让我们勘查现场了吧?”
“有道理,可是连个勘查箱都没有,怎么勘查现场啊?”
聂之轩看看自己的身边,还有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看来沙盘系统并没有准备给他们一套勘查设备。
“车到山前必有路。”
程子墨在出现倒计时的时候这样说道,但其实她的心里也在打着鼓。
很快,眼前的景象进行了切换,并且有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不好,大雨会严重破坏现场物证。”
聂之轩的假肢并不影响他的活动,他三步并成两步,翻过高速隔离桩,跳到了柯斯达的旁边。
“我们好像丝毫没有办法。”
同是现场勘查员出身的程子墨说,“连一块雨布都没有,根本实现不了对现场的保护。”
凌漠紧跟着聂之轩步入现场,一言不发围着柯斯达转了起来。
“不对啊!车内居然没人!”
这一奇特的发现,让聂之轩的好奇心立即被激发了起来。
他找不到勘查装备,于是用自己的右手假肢拉开了车门,直接跳进了车内。
“车胎完好,没有被破胎的迹象;底盘、悬架一切正常,没有明显的车辆故障。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凌漠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一边爬上了车的左侧面。
“子墨,你先下去吗?”
凌漠拉开车门指了指车内。
“嘿,不要用手直接接触门把手啊。”
聂之轩在车内喊着,随即转念一想,又说,“唉,不过雨下成这个样子,也确实没有保护的意义了。”
而站在车侧的程子墨一直没有挪动身子,左看右看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凌漠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不,我们不能都进去。
还有,我要去这片小树林里看看。”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一辆侧翻的柯斯达所吸引,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车侧的小山坡上,有一片密集的小树林。
凌漠转念一想,认为程子墨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于是独自跳进了车里。
车里的聂之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纸袋子,正在将车里散落的各种杂物往纸袋子里装。
“好在有只没有指纹的手,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集这些物证了。”
聂之轩自嘲道,“可惜没有相机,不能固定物证具体所在的位置。”
“没关系,我都记住了。”
凌漠自信地说。
“快来啊!”
两个人隐隐约约地听见车外程子墨的叫喊声。
凌漠一个转身冲到车门旁,发现门居然是无法从内侧打开的,说:“子墨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我们都进了车内,真遇到危险,我们就被困在车里了。”
“赶紧看看车窗锁有没有坏。”
聂之轩看了看车窗内侧的卡锁,说,“车窗是从内侧锁上的,但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打开,只是苦于没有开锁工具。”
话音刚落,车门被人一把从外面拉开了。
程子墨探进来半张脸,看着一脸蒙的聂之轩和凌漠,说:“你们快去看看,小树林里有一具尸体。”
“尸体?”
聂之轩惊道,“驾驶员吗?”
“那就不知道了。”
程子墨费劲地支撑了一下车门,说,“门好重,你们动作快一点。”
三人从车上跳了出来,快步跑到了小树林里。
果然,小树林的深处,一棵小树的枝丫上,悬吊着一个人。
“车祸后自杀?”
程子墨说,“有点不可思议。”
雨越下越大。
“聂哥,这么大雨,你的……你的手脚行吗?”
凌漠关切地问。
聂之轩围着尸体绕了两圈,说:“不生锈的,好用得很。”
说完,他把尸体从树丫上放了下来,并且把悬吊尸体用的绳索装进了纸袋。
“这个沙盘模拟的效果真好,在摸到尸体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在一个大雨中的现场。”
聂之轩说,“不过碰到尸体,就知道是假的了。
虽然导师们很努力地把尸体做得更加手感逼真。”
把“尸体”放下来后,聂之轩检查了一下死者的颈部索沟(3),看了看死者的眼睑和口唇,又把“尸体”的衣服掀起来看了看躯干部。
“肋骨骨折。”
聂之轩说,“胸腹部弧形皮下出血,这是方向盘损伤。”
“也就是说,他就是驾驶员?”
凌漠问。
聂之轩点了点头:“会不会给我们造一个虚拟的解剖室?
不然这连工具都没有,怎么解剖检验啊?
用‘手刀’吗?”
聂之轩用右手比画成“刀”的样子,朝尸体的胸腹腔“切”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沙盘演习,说不定这样比画一下,就能出现一个虚拟解剖的影像了。
可是,眼前的尸体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我还以为真的有那么高科技呢!”
聂之轩哑然失笑,“我得和组长建议一下,这个沙盘系统里,一定要加入法医的虚拟解剖,这样才带劲嘛!”
“聂哥你动作要快一点,我们现在很危险。
嗯,大雨的山坡下,是很危险的地方。”
程子墨说。
“你是说,泥石流?”
凌漠抬头看了看坡顶,巨大的黑幕和雨雾遮挡了视线。
判断地形、警示危险,这些都是捕风者应该具备的技能。
作为负责化妆侦查、潜伏卧底、收集线索的捕风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可以“预知”危险的存在,并且设定好脱险的方案。
但是守夜者组织里的退休导师中,还真就没有捕风者。
因此,在过去三个月的培训中,对于捕风者的课程,学员们也没有涉猎。
“这些知识,你是跟谁学的?”
凌漠问。
“这还用学吗?
女人的第六感啊。”
程子墨甩了甩头发,吐了口香糖,莞尔一笑。
突然,一颗小石子打在了程子墨的马甲上,发出了“啪”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愣了一愣。
“不会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吧?”
凌漠低声说。
“跑啊!真滑坡了!”
程子墨转身就跑。
凌漠和聂之轩下意识地跟着程子墨往高速方向跑,跑了几步,聂之轩又转头返回了尸体旁边,而凌漠则突然转向,跑向了柯斯达。
“嘿,你们俩干吗啊?
给石头砸了肯定就不合格了。”
程子墨站在高速旁边挥着手。
此时,山体滑坡的声音越来越大,山石扬起的灰尘和空中的雨滴发生了激烈的对抗。
眼看着滑坡已接近了小树林,聂之轩终于冲出了树林,扛着一具“尸体”向程子墨跑了过来,另一边的凌漠也浑身湿透地跑了回来。
“生死关头还救‘尸体’啊?”
程子墨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聂之轩说。
“尸体不仅仅是物证。”
聂之轩把“尸体”横放在高速路肩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盖在了尸体的脸上,蹲在地上喘了半天,说,“这更是一个需要被尊重的圣物。
作为一名法医,如果不知道怎么去尊重一具尸体,就不会懂得怎么解读它的语言。”
程子墨郑重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低头站在路肩上,听着远处山体滑坡的轰轰作响,像是在为逝者默哀。
在滑坡的泥石流掩盖住柯斯达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戛然而止。
“请学员到宿舍区沐浴更衣,待全体学员考核结束后,在大会议室集合。”
傅元曼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这就结束了?
我们考了什么?
尸体还没解剖呢!一会儿要是问死因我怎么答?”
聂之轩挥舞着他的假肢,不知所措。
“哎呀,行啦。”
程子墨挽住聂之轩的右胳膊,拉着他离开了沙盘,“行还是不行,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咱们的这次考核,好像并没有把我徒弟的特长发挥出来。”
唐骏微微一笑,说,“作为一个读心者,居然不给他设置一个活人,怎么读人心啊?”
“你这个读心者,是故意的吧?”
傅元曼放下话筒,哈哈一笑,“读心者可远远没有读个心那么简单。
要想真正成为一名读心者,除了有超高的情商,以及心理分析的技能以外,还需要有超常的记忆力和逻辑推理能力。
我看啊,咱们这个组织,就是读心者最不好当了。”
“那您看,凌漠行吗?”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观看了全车的外表和内部情况,甚至可以记住聂之轩所有提取回来的物证的位置和形态。”
傅元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儿,说,“而且在危急关头,他还回去仔细观察了副驾驶座上的喷溅状血迹形态。
我相信,这个时候的凌漠,应该是正在通过绘画来还原现场吧。”
“您的意思是,他通过了?”
唐骏拿起了刻有“通过”的大印。
傅元曼微笑着点头,说:“凌漠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很有天资的好孩子。
不过,我觉得他对地形的判断力以及他善于伪装的能力,更适合做捕风者。”
“嘿,老爹,他可是我的徒弟!谁也抢不走!”
唐骏一边抗议,一边抢过“读心者”的大印,抢先一步盖在了凌漠的档案袋上。
“还带你这样的?”
傅元曼举着“捕风者”的印,哈哈大笑,然后眼神闪了一闪,说,“不过,这么看起来,你对捕风者这个名号,还是有点情绪的嘛。”
“没有啊。”
唐骏躲闪开傅元曼的眼神,说,“刚才最早发出预警,第一时间发现险情的,其实都是程子墨。
我觉得这个小丫头既然不甘心做幕后的寻迹者,又那么喜欢枪械,枪法又精准,她才是捕风者的最好人选。
而她的志愿,也是捕风者。”
说完,唐骏拿起“捕风者”的大印,比画着看着傅元曼。
傅元曼默默地点了点头,说:“继老董之后,捕风者空缺了二十多年,现在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哦,对了,老朱,程子墨是你的徒弟,你没什么意见吧?”
患有帕金森综合征的退休寻迹者朱力山点了点头,费劲地说:“廉颇……老矣,年轻人,随她去吧,还有,还有之……之轩。”
“一个合格的寻迹者,绝对不仅仅是表象上的严谨、细致、明察秋毫,更是精神层面上对生命的敬畏。”
傅元曼说,“不骄不躁、不枉不纵的聂之轩,当之无愧。”
看着傅元曼郑重地在聂之轩的档案袋上盖下了大印,唐骏微笑着拿起话筒:“下一组学员准备。”
又经过了三组的角逐,十一名学员全部测试完毕。
让所有导师们欣慰的是,每名学员都顺利地通过了考核,也通过此次考核展示了自己的特长。
傅元曼还剩下最后一项工作,就是调取每名学员在整个考试过程中的身体体征变化图谱,根据他们身体体征的变化,比如血压、心率、呼吸和肾上腺素水平,来判断每名学员在不同情景状态下的心理状态。
这项工作按规矩,是守夜者组织的负责人去做的。
所以,傅元曼请离了其他的导师,把十一份图谱并列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慢慢地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边看,边不停地点头微笑。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张图谱,上面所有的曲线都很平直,没有任何大起大落,和其他的十份图谱有着明显的区别,傅元曼皱了皱眉头,低头思考了一下,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把十一名学员的各项考核材料逐一重新装进了档案袋,小心地把每一个档案袋密封起来,用蓝色的中性笔在其中一份档案袋的“通过”二字旁边,慢慢地画出一个问号。
十一份档案袋堆在一起,有半米多高,傅元曼艰难地抱起所有的档案袋,放进了他办公室的保险箱里,认真地上了锁。
当傅元曼走到大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所有的导师列队和傅元曼握手,大家的喜悦之情都洋溢在脸上。
最后握住傅元曼宽厚手掌的,是唐骏,他指了指大会议室说:“组织成员们已经准备完毕,整装待发。
嗯,恭喜老爹,恭喜守夜者组织,重启了。”
这一句话让已经七十三岁的傅元曼心潮澎湃,他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双手使劲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守夜者组织会议室的第一排,坐着十一名穿着警用制服、胸口佩戴守夜者组织标识的年轻人,他们齐刷刷地起立,并高喊:“组——长——好!”
* * *
(1)编者注:静脉通道,指在体表或者中心静脉建立输液通道,以便于抢救、补充血容量、快速输入急救药品、维持生命必需的营养,给予抗生素等。
(2)编者注:留置针是为了减少重复扎针而使用的一种医疗工具,留置针的针头端留在患者的血管内。
(3)编者注:索沟,俗称绳印,指绳索压迫人体软组织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