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毗邻主干道,但是仍不足以用流窜作案来解释。
本地作案就更不可能了,盗窃可以本地作案,哪有偷小孩也是本地作案的?
萧望发现的问题远远还不止这些。
现场门锁没有任何毁坏的迹象,但是从赵健夫妇的描述看,案犯是从大门进出的。
那么,这个案犯就不符合生活窘迫、利用贩卖孩子来牟利的特征。
拥有这么高超的开锁能力,即便是开个锁钥店,也比顶着天大的风险卖孩子赚得多。
利用派出所的便利,萧望查阅了体育学院家属区的户籍人员状况。
这个小区的住户主要是学校老师,也有学校老师分配到福利房后,将产权卖出的个别情况。
小区共有73户,按每户三人计算,也就两百多人的小区。
这个小区里,0~5岁的孩童有十几个,为什么案犯选中的是赵健家?
因为他们小有名气?
偷孩子和小有名气有什么关系?
不会有哪个买家因为孩子的父母小有名气而出高价。
现场勘查得出的结论,更是让萧望不解。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案犯甚至穿了崭新的鞋子逃避警方发现其磨损特征、戴着手套完成全部作案过程。
可见,这是一个有着丰富作案经验和反侦查能力的案犯。
技术中队的同事也发现了赵健家大门猫儿眼破损的情况,但仅仅是做了记录,而并没有深入分析。
“阅”历丰富的萧望,则轻而易举地知道,这是一种利用猫儿眼作为工具入口,从内打开房门的技术开锁手段。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不给警方留下任何线索。
这样大摇大摆入室偷盗小孩,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作案有着充分的信心。
当然,根据赵健夫妇的描述,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充满了信心,因为他完全具备逃离的条件。
这些疑点不说,就案件性质来讲,也是疑点重重。
拐卖儿童行为,并不少见。
虽然近些年来,公安部门加大力度打击这一恶劣的犯罪行为,但还是时有发生。
而且这类案件侦办难度非常大,所以破案率并不高。
可是,所有拐卖儿童案件所具备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目标的不确定性。
萧望想,这是书上说的。
一般拐卖儿童的案犯不会确定目标,伺机而动,看到落单的小孩,趁人不备,直接抱起或者诱骗,带至无人之地。
充其量,也就是一些胆大包天的混蛋,光天化日之下,乘坐摩托车飞车抢小孩。
这些案例,在微博、微信和网络新闻上也时有报道。
就连飞车抢小孩的行为都是极其罕见,更别说这种入室盗窃小孩的,简直是闻所未闻!更关键的,既然是入室盗窃孩童,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本案是有针对性地偷盗孩童;本案案犯的作案动机,并不是拐卖儿童。
那么,不是拐卖儿童,会是什么呢?
绑架?
那应该挑一个有钱人家吧,绑一对穷老师的孩子,能索到什么钱?
要么是报复?
可是无论是赵健夫妇或者是他们那二十几个邻居,都一致认为,赵健夫妇深居简出,工作生活环境单纯,不可能结仇。
更何况责任区刑警队的一个探组,今天一天调查了赵健夫妇所有社会矛盾关系,毫无发现。
那么,又有什么动机,让这个案犯去有目标地作案呢?
如果仅仅是这一起案件,还得考虑精神病患者作案的可能性。
但是桌上的这本卷宗,直接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那是九年前发生的案子。
国庆小区是属于大学城派出所管辖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所住的小区。
这个小区的隔壁,就是军方的一个高端科研院所。
而丢失孩子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副师长级军官。
案发的具体时间,估计也是深夜。
当天,这个军官在科研所里没有回家。
第二天清晨,当他回家看女儿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不翼而飞。
这让这个军官非常纳闷。
熟睡的妻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快两岁的女儿居然从她的被窝里消失了!而且整个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人进入的痕迹。
虽然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但是警方肯定不能相信是被隔空吸走或者外星人绑架的说法。
所以,警方最终还是将这起案件定性为入室盗窃婴幼儿的案件。
很保守的定性,因为没人敢说,人贩子能进入有哨兵把守的军管区里偷孩子卖。
当时军方反应非常激烈,大军区的首长都做了批示,要求当地办案警方尽快破案。
可是即便是警方使尽浑身解数,军队保卫部门也投入了大量精力,本案最终还是石沉大海。
萧望觉得,这两起案件虽然时间跨度很大,但是完全具备串并的条件。
其一,两起案件的作案选择相似,都是有目标地选择侵害对象。
其二,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相似,都是入室盗窃。
其三,两起案件的作案能力相似,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现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无论这个现场有多么难进。
挥挥衣袖,不留下丝毫痕迹。
2007年的案子,后来案犯也没有来过电话、e—mail什么的索要钱财。
那么,这起案子估计也最终排除了绑架索财的可能性。
其实,本来这种可能性就很小。
派出所的人员更换是非常快的。
为了保证民警的纯洁性,局党委每两年就会对全市派出所的民警进行大换血,东城的去西城,西城的去南城。
所以,历时九年,派出所所有人员几乎都被换了一遍。
不然,总该有个老民警,能想得到这两起案件的串并吧?
幸亏这个冒失的臭小子,让撞倒档案柜这件事情,变成了塞翁失马。
不过,即便是串并了,又能怎样?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甚至连案犯的动机,也完全摸不清楚。
“说来也怪,这两起案件居然全部发生在我们派出所辖区。”
萧望想来想去,“不对!我现在看到的,仅仅是我们派出所的档案。
如果在全区或者全市甚至全省作案的话,我这里也看不到啊!一级民警的协同系统查阅权限有一级的水平。
如果想找全省的,就必须去省厅。”
可是,他只是一个实习警察,连执法权都没有。
萧望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晚上十点钟。
同事们都还没有回来,看来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唉,没有头绪的排查,怎么可能有那么好运气破案?
因为昨晚的紧急事件,派出所紧急召集了所有民警到所,包括萧望。
算起来,萧望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捏着自己的鼻梁。
3
萧望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他被自己的一个想法给惊醒了。
父亲有个至交好友在省厅,为什么不能寻求他的帮助呢?
萧望抬腕看看手表,担心时间太晚,打扰别人休息,但是毕竟破案迫在眉睫,顾不了那么多了,试试运气吧。
萧望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寻找着。
“林伯伯好,我是萧望。”
萧望打通了电话,试探道,“萧闻天的大儿子。”
“小望?”
数年未见的林伯伯,仍和萧望十分亲近,这让萧望大感意外。
“林伯伯,我现在毕业了,很快就要正式进入公安队伍了。”
“真是时光飞逝啊。”
林伯伯感叹道,“打小看着你长大,一直觉得你是个机智、沉稳、谨慎的孩子。
你加入警察队伍,实在是一大幸事。”
“林伯伯过奖了。”
萧望笑了笑,说,“您现在在省厅哪个部门呢?”
“打拐办。”
“真的?
那可真巧!”
萧望喜出望外,“我今天在研究我们所辖区的几起婴儿失窃案,想去您那儿了解点儿情况可以吗?
明天?”
“你说的是体育学院家属区的那事儿吧?”
林伯伯说,“我也在为此事加班呢,你现在就可以过来。”
虽然萧望的心底,一直不认为这起案件是普通的拐卖儿童案件,不应该由打拐办来负责,但是因为从林伯伯那里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料,实在让他感到意外惊喜。
他立即打电话和所长请了假,打车来到了省厅大院。
林伯伯老了许多,但从他穿着的“白衬衫”来看,他已经位居打拐办的主任了。
简单寒暄之后,萧望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要求林伯伯用他的高级权限,来查阅近年来,甚至近十年来全省儿童被拐案件的具体资料。
林伯伯对萧望的设想很有兴趣,但是毕竟萧望还只是个学生,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学生的言论而要求市局更改全部侦查措施。
在林伯伯看来,不用串并案件,还是要用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直接抓现行。
但是,林伯伯还是给萧望做了最大限度的授权,并且允诺萧望可以在明天上班之前,待在这间办公室里。
这间办公室里,除了有公安网电脑,还有建国以来所有仍保存下来的未破拐卖儿童案件的卷宗复印件。
这么丰厚的资料,对萧望来说,简直是如获珍宝。
他一头埋进了卷宗里,就连林伯伯下班回家,他都一无所知。
用电脑检索,再在档案柜里按号寻宗,这比他今天下午的大海捞针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倍。
萧望用入室、反侦査能力等关键词搜寻相似的案件,很快,就搜出了十几起案件。
再根据这十几起案件的编号,找出了卷宗,逐一查阅着。
2012年7月26日,兆丰市临引县入室盗窃幼儿案。
2008年7月10日,南安市西林区入室盗窃幼儿案。
2006年7月3日,南安市南城区入室盗窃婴儿案。
2006年7月3日,峰山市入室盗窃幼儿案。
1997年7月12日,江南市长江区入室盗窃婴儿案。
……
萧望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这十几本卷宗里的重要部分都读了一遍。
长期的阅读习惯,让萧望的阅读速度十分惊人。
很快,萧望就从这十几起案件,加上自己派出所辖区的那两起案件中,找到了很多类似的地方。
入室,目标明确,不计后果和难度,技术开锁或者不知如何进入现场,不留痕迹物证,没有索取钱财的绑架特征,最后石沉大海。
萧望认为,这十几起案件,是有条件串并的。
不过,即便是串并了,又如何才能通过串并发现嫌疑人轨迹?
看起来,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而且,2006年两个距离数百公里的市区,甚至同时发生了两起类似的案件!据此可以推理,要么串并的想法是错误的,要么案犯不止一人。
即便是不止一人,也不至于要同一天偷孩子吧?
偷孩子总是要寻找时机的吧?
同一天?
同一天?
萧望想着,眼睛在他刚刚列出的案件列表上来回扫视。
为什么都是七月份?
因为七月份好作案吗?
萧望摸着下巴,用互联网电脑打开了万年历。
农历壬辰年六月初八。
农历丁亥年六月初八。
农历丙戌年六月初八。
农历丙戌年六月初八。
农历丙子年六月初八。
……
每在列表的最后一栏注上一个农历日期,萧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有着类似特征的案件,居然全部是在农历六月初八作案!
这是为什么?
萧望的思维不断地运转。
强迫症患者?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什么特殊的日子呢?
难道是和封建迷信有关?
用孩子祭祀?
我的天哪!
想到这里,萧望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一定不止这些案件。
萧望的困意被这可怕的想法彻底赶走。
他重新坐正了身体,调整好电脑的显示屏,开始了新一轮的筛选和搜索。
这次,他选用的办法,就是把每一年农历六月初八的公历日期输入系统,仅以此为唯一搜索条件,进行搜索。
很快,他制作的列表上,一共列了31个案子。
从1995年开始,一直到2016年,这22年中,每年都必然发生类似案件。
有的年份发生了一起,有的年份发生了两起。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案子的发案时间,全部是农历六月初八。
萧望好像是捕捉到了凶手的尾巴,他颤抖着从档案柜里,按照编号找出了除刚才之外的另外十几份卷宗。
据这十几份卷宗记载,这些案件并不是入室盗窃,但是孩子丢得都很蹊跷。
有的是逛商场的时候,孩子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有的是大人在打麻将,一转眼工夫门口的婴儿床就没了;有的是孩子去上幼儿园,放学时间家长没接到孩子,而老师说孩子下午一直在上课,状态正常,不知道怎么就在放学接人的这个环节丢了孩子。
总之,这十几起案件,看似普通的拐卖儿童案件,其实有与众不同之处。
什么人作案有这样超凡的毅力?
时间跨度竟然有二十多年之久!今年才23岁的萧望,发现这样的系列案件居然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被案犯偷走。
看完卷宗,已经凌晨三点了。
萧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甚至不敢去猜测案犯的动机。
不对,丢了这么多孩子,如果是被杀害的话,为何从来没有发现过一具尸体?
一旦发现尸体或者尸骨,用失踪人口dna库进行印证,就不会是这么蹊跷了。
不知道是这个推理的可靠性,还是自己心底的对抗性,或者是为案件找到一个奋斗的支柱,萧望强迫自己坚信,这31个孩童,都还活着。
如果不是封建迷信残忍杀人,那么,孩子们都哪里去了?
案犯的动机又是什么?
萧望记得,拐卖儿童案件,一般发生在农村,因为村民们忙于耕种,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疏于看管,这也让一些不法分子有机可乘。
然而,这31起案件,无一例外,全部发生在城区,甚至有好几起,都是在非常繁华的街道发生的。
而且,有些年份,在不同的地方,发生两起案件。
会不会是偷孩子竞赛?
变态人所为?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孩子去哪儿了?
萧望脑子里一团乱麻,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把31本卷宗抱到复印机旁,把每本卷宗里最关键,也是最能概括案情的《案件调查报告》,一份一份地复印了下来。
在复印机刷刷地工作时,随着复印机光点的移动,萧望突然灵光一现。
会不会被盗的孩子或者他们的父母有什么规律?
萧望努力地回忆着卷宗里的记载。
姓氏?
籍贯?
血缘?
党派?
社团?
年龄?
职业?
统统不是,统统没有任何规律。
但是,但是他们的成就呢?
对啊!成就呢?
体育健将、高级工程师、资深警察、杰出军官、著名黑客……
每一名孩子的父母,都不是一般人啊!他们虽然有的并无权无钱,但是都还算是当地的名望一族啊!
这不是在挑选目标,而是在挑选基因哪!
案犯想干吗?
虽然还不明确案犯的动机,但是萧望对他这个“灵光一现”深信不疑。
他加紧了复印的进度,然后坐在电脑前面,开始把自己的所见所想拟成一个完整的汇报材料。
他已经想好了,这个汇报材料,他不会给林伯伯,也不会给所长,他会直接交给自己的父亲——南安市公安局局长,萧闻天。
因为,案件发展成这样,不能排除公安内部有违纪透露案情的人,那么,萧闻天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萧闻天,也是最信任他的人。
胸有成竹,思如泉涌,笔下生辉。
凌晨五点半的时候,萧望完成了他这份系统的报告。
报告介绍了全部可疑案件的基本情况,并且对每起案件的重点部分进行了标红。
报告旁征博引,据理分析,最终得出了一系列的结论。
31起案件具有明确的特征和规律,总结起来,其固有特征规律有:日期、性质、手法、目标。
因此,这31起案件应该串并侦查。
31起案件侵犯的个体,都是1~4岁的孩子,男女参半,且都是名望之族,有理由相信,案犯在挑选基因。
但是,并没有任何依据来推测案犯的作案动机,没有任何依据印证受害31名孩童(最大的到今年也25岁了)生存与否。
写下这句的时候,萧望的心疼了一下。
他绝不愿意相信,这是31起杀人案件,但是他不得不客观、有依据地去推理分析。
报告认为,下一步,应该抛开对案犯作案动机的揣测,直接从案犯的活动范围,以及案犯的个体特征入手,进行排查。
同时,应该寻找地处隐蔽的、有孩童聚集的场所,逐一排查。
毕竟近几年被盗的孩子,还都很小。
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生存环境,孩子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如果没有一个聚集、隐蔽的场所,孩子们早就被警察找到了。
报告认为,更为重要的是与邻近省份进行串联,寻找类似的案件。
虽然打拐数据库早已建成,但是数据库毕竟对案件特征、案件发案时间等因素,没有串并的能力。
这需要附近几个省精诚合作、人工排查,才能发现端倪。
萧望相信,案犯如此猖獗、跨区域地作案,很有可能跨省作案。
而外省的类似案件,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
这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萧望虽然获取了重大突破,但是,疑团却越来越大。
他只是一个实习警察,他根本没有能力继续往下探究。
父亲可以吗?
他可以说服局党委,说服省厅甚至公安部吗?
萧望也并不确定。
他将这份二十几张纸的报告打印了出来,附上31起案件的调查报告,整整一大摞。
然后,他默默地删除了报告的电子版,捧着一大摞材料,熄灯关门,走出了公安厅大院。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萧望家住得离省厅不远,他抱着材料快步向公安家属大院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每天七点钟就会准时离家去单位,而此时已经五点半了,他需要在父亲出门前,大致地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父亲。
如果父亲支持他的看法,如果上级支持他父亲的看法,如果全体警察都可以凝心聚力,如果再有那么一点点好运气,最关键的,如果孩子们都还活着。
破案,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