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淹没头顶时，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克莉丝。”

克莉丝，基督的追随者。

“没有血族会取这么愚蠢的名字。”男人淡淡地说，“从今天起，你就叫嘉纳特，石榴石的意思。见过石榴石①吗？”

她摇了摇头。

“跟你的眼睛很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说话的男人是她的养父。她不知道养父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大家都管他叫赫帝斯公爵，是一位活了将近三百年的旧血族，在英法德均有规模不小的资产，富有到无法想象。虽然血族王一直在追杀她，却对她的养父极尽笼络，与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赫帝斯公爵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神明，后来才知道，他救下她的原因，居然是很喜欢她的眼珠子，想把它们镶嵌在戒指上。

打骂她都忍了，但这个是真忍不了。听说“赫帝斯”在希腊神话中是掌管冥界的神，象征死亡与黑暗。她的养父也的确够黑暗的。

可能快要死了，记忆是被打碎的镜子，折射出不同时期的画面。

她站在那些碎片前，看见曾经的自己被蒙上双眼，被迫与一头体型庞大的黑钳蝎战斗。当她千辛万苦地跃到黑钳蝎的甲壳上，猛地刺穿它的头部，浑浊的浆液迸溅了一地，黑钳蝎重重地趴倒在地，养父却指了指她，侧头吩咐侍卫：“三十鞭。”

她扯下眼前的布条，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为什么？”

他云淡风轻地反问道：“这是我的宠物，你说为什么。”

她还看见曾经的自己，被迫穿上俗气的芭蕾舞裙，在黑钳蝎的甲壳上跳挥鞭转。若是她有芭蕾基础，那还好说。关键是她对芭蕾一窍不通，挥鞭转又是芭蕾舞中难度极高的一种舞姿，跳了十多个小时才跳出来，就因为他认为美人与怪物是最佳的组合。打那儿以后，她看到歌剧院有芭蕾的表演，都会走远一些。

这辈子过得乱七八糟的，死了也好。

再见，她曾经遇到的每一个人。

……

……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观众只在她出场的时候鼓掌，她有什么好的？”

“还能因为什么？”一个女孩轻蔑的声音响起，“当然是因为她那两坨肉够大。我今天还看见她对伯爵献媚……我的天哪，你们是没看见那个场面，好笑极了，伯爵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直盯着她的肉咽口水，估计把她当成了肥硕的母牛。哪像我们，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

“听说交际花都这样。”

“别了吧！大多数交际花的肤色比雪花还要白皙，她的皮肤又脏又黄，像抹了老鼠吃剩的黄油一样。这种人都能当交际花？除非男人们都瞎了！”

这些人是谁？

她们在说什么？

好吵。

“她好像有红种人的血统。”

“天啊，那可真是太恶心了！我奶奶说红种人是世界上最野蛮的人种，喜欢吃烤白人。跟这种野蛮人待在一个舞团里，真是太危险了，不明白经理为什么不把她赶出去。”

“可能她也给经理看过两坨肉吧。”

话音落下，女孩们嘻嘻哈哈地讥笑起来。

好吵。

吵死了！

克莉丝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烛光微弱，映照出斑驳的墙面。

这是哪里？

床板很硬，没有床垫。很久没睡过这么硬的床了，她翻身起床的时候，胳膊肘儿甚至被硌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太沉重，太稚嫩了，肤色黑黄，脚趾头上还有一层厚实的茧子……对了，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其他人的身体里活过来？

不等她弄清楚眼前的情况，房门冷不丁被踢开，三个浓妆艳抹的女孩走进来：“卡罗莉娜，听说你又去勾.引伯爵了。”

听见“卡罗莉娜”，她混乱的头脑总算清醒了片刻。

两分钟后，根据女孩们的挑衅和这具身体纷乱的记忆，她归纳出了几点有用的信息：

这具身体名叫卡罗莉娜，西班牙裔，肤色微黑，歌剧院芭蕾学徒。长相平平，胸褡却鼓得高高的，小小年纪就洋溢着浓烈的女人味。男人们都喜欢她，女人们都看不起她。

至于她为什么变成了卡罗莉娜，想来想去，绝对跟还魂、附身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