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花轿停在谢府门前,君慈整理好盖头扶着小芷下轿,眼前突然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
是谢霜。
这只手在年少时曾抬起她的手腕教会她招式的正确姿势,也曾在她因母妃去世悲伤过度晕厥时扶着她的后背。
恩恩怨怨,他们之间早便说不清了。
一瞬间君慈脑海中天人交战八百回合,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咬着唇搭上那只手,对方掌心的热度烫得她险些一个激灵。
两人并肩迈入府门,君慈努力忽视握着她的那只手,听到前来祝贺的各级官员与皇亲国戚的声音。
一国摄政长公主毕竟刚刚过世,即便丞相娶亲,也未曾大肆张扬,况且无人敢闹谢霜的洞房,是以行过三拜之礼后君慈便被送入洞房。
耳闻嘈杂声远去,她掀起盖头往铺了大红被褥的喜床上一丢,松了松喜服的衣襟。
炎炎夏日穿得如此厚,又一路顶着烈日从侯府到谢府,被上百号人围着拜堂成亲,她原本苍白的脸都热得发汗微红。
“小姐这盖头可不能掀啊,得要姑爷亲自揭起,你快盖上,不然会被人说不守规矩的!”小芷见君慈这般,立刻从床上拿了盖头,作势要盖回她头上。
君慈推开小芷的手,蔫了般靠在床柱边,“太热了,不想盖……”她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小芷:“我好饿,小芷你帮我找点吃的好不好啊?”
在花轿上已经掀了,不差这一回。况且谢霜父母早亡,又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哪个不长眼的会来教导丞相夫人不守规矩?
“啊?可是,可是我没来过相府啊……”小芷为难道:“小姐你再坚持一会儿吧。”
君慈学着李听雪任性的样子有气无力:“小姐坚持不了了,小姐要饿死了。”
小芷只好扒着窗户向外看,见屋外红灯高挂,廊下竟无人走动,便哄道:“好好好,小芷这就去,小姐你可千万别出屋门,就坐在这儿等我回来。”
君慈立即乖巧地“嗯嗯”两声。
眼看着小侍女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打开房门岀去,脚步声渐远,君慈当即脱去描金绣凤的喜服和头上几斤重的凤冠扔在床榻上,拆开发髻,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挽住,在墙边柜中翻找出一套轻便的黑色劲装穿好,关好柜门,跑出房间,一气呵成。
谢霜的衣服对于李听雪这副娇小的身体而言过于宽大,衣摆长得垂落地面,君慈不得不提着下裳,低着头一路小跑,避开各路下人,在偌大相府拐了百八十个弯,总算走到厨房后。
时至傍晚,几个侍女迎面走来,她迅速躲在厨房和仓库的狭小夹角中,蹲下身用杂物掩住自己的身体。
“前院已经在送宾客了,大人吩咐了要送糕点给夫人,咱们得快些。”
“大人一向忙着公务,如今铁树开花,竟然能想起来给夫人送吃食?”
“那可不,是大人的贴身侍卫庄桥亲自吩咐我的,肯定是大人的意思啊……”
等人走了,君慈从暗处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若有所思。
谢霜官居丞相,长得也还算周正,按理说京城该有万千少女倾心于他,只是这人是从大理寺一路晋升,审讯手段极其可怕,曾把一位贪污军饷的将军生生逼疯,凶名在外,连坊间话本上都把他写得三头六臂凶神恶煞宛若阎王,久而久之京城上下便都当了真,谁都不想把自己的闺女推进这个火坑里。
而且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更是一年到头三百余天都埋头案前,只对国事有兴趣,被朝臣私下调侃奏折才是他的真爱。
话本里那些臆想出来的形象当不得真,但操劳国事胜过一切,是真的。
即便君慈横看竖看都觉得谢霜不顺眼,也不妨碍她认为谢霜是个理当青史留名的好丞相、好臣子。
他们之间的争吵,都是政见不同罢了。
人人都觉得当皇帝好,锦衣玉食后宫三千,却不知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有多难,政令颁布下去,谁也不敢保证结果如何。
她与谢霜的分歧,在一定程度上让主少国疑风雨欲来的朝局维持了平衡,谁都不能说谁有错。
君慈收敛了心思放轻脚步,企图走到厨房另一侧,那边紧挨着相府的外墙,高高低低种着数种花草树木,夏日开得正盛。
双手分别撑在树干和院墙上,便是李听雪这副小身板也能爬上墙头。
她贴着厨房外墙快速挪动脚步,确认附近没有侍女仆役,谁知刚转过弯便猛地对上一双辨不出情绪的漆黑眼眸。
君慈心下咯噔一跳。
那人身高腿长,一身大红喜服,头戴如意纹玉簪,眉眼深邃,仿佛有西域血统。整个人站在那儿,像是座难以融化的冰山,不苟言笑到仿佛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心里除了家国大事,什么都没有。
很难想象这个人会同人成亲生子。
该死,是谢霜!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