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更让人丝毫不为他过度的屈辱感而意外了。
在我的面前,他既控制不了我,也无法完全控制他自己。
他当然会感到屈辱。
无能感和无力感会让他倍感屈辱,让他想要摆脱我、掠夺我,甚至毁灭我。
里德尔就是这样的人,天性里带着掠夺,掠夺他一切想要的、不想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就会毁掉。
任何人都很难、很难留住他,要么逃离他,然后被毁灭,又或者留在他身边,被毁灭。
我决定永远不把这些话告诉他。
“所以,”我跳过这个话题,引向我真正想要提及的地方,轻声说道,“这就是你把自己制作成魂器的原因?”
里德尔搂在我腰间的手忽然变得非常用力。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轻声说道。
“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他轻声重复着。
我凝视着他,伸手把玩他的发旋,但被他一把握住,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把我捏碎了融进自己的骨肉。
“哈,真是好样的,”里德尔像是被激怒了,眼睛如同烧红了,恶狠狠地望着我,却挤出一个笑容——又是那种睥睨的讥笑,充满着冷酷和恶意,极尽嘲弄,比暴怒更加可怖,“早就知道了我的秘密,但却装作一无所知,装出一副迷恋我的样子,与我亲密、羞辱我。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一定得意极了。”
“了不起,”他的声音冰冷到极致,轻得像是风吹过刀尖,“真是了不起。”
“那么,了不起的斯维特小姐可否告诉我,”他面无表情,“究竟有何不凡的奖励,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愚弄一个无法逃出你的掌握的残魂?”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
如果在今天之前,也许我会胡乱编一个理由,享受他倍感屈辱、却对我对他的迷恋一无所知的神情。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友,也不是一个体贴讨喜的情人,真心夹杂谎言,谎言又包裹着真心,我玩弄这种乐趣。
但……
“我不知道,”我轻声说道,“如果在今天之前,也许我会告诉你,是想白嫖你的学术经验和成果。”
里德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我不确定,但我想,也许是因为我迷恋你。甚至,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甚至能称得上是爱情了。”
——当然,后半句只针对那些对爱情要求不高的人。
在今天之前绝对不能算是,但在今天、在这段谈话之后,至少在我的定义里,这已经是我能给出最多的东西了。
迷恋、激情、探索欲、对未来的规划,以及最重要的……
一点点坦诚。
既然我的玩弄和捉摸不定让他感到屈辱,也许尝试着让他认为能够一定程度地把握我,才是和他长久相处的唯一办法。
一定程度。
他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吸引和迷恋,对我的好奇和探索,会让他感受到失控,而失控让他屈辱。当屈辱渐渐滋生,终有一日会将他淹没、吞噬,让他远离我、试图毁灭我,憎恨我。
除非……让他感觉他一定程度上把握了我的心理。
给他掌控感,给他安全感,满足他的部分控制欲和权力感,让他能安心地放任自己享受与我同等的迷恋和吸引。
但又不能让他感觉完全把握了我的心理。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就是个头号混蛋,他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被他征服的东西,从不感激,只会感到不够满足。就算你奉上你的全部世界,他也只会嫌你拥有的太少,但如果你稍有半点出于一个人的最基本的保留,他就会感到暴怒和屈辱。
被他征服的人在他心里是毫无吸引力可言的。
想要一直留住他,而不会发生类似阿加莎的事,我必须坦诚,但也必须保留,把一部分的主动权交给他,让他认为只要继续他就有机会征服你,掠夺到他想要的东西,但实际上永远不可能。
——恰巧,这对于我来说并非难事。
我只需要坦诚我真实的想法,就完全满足这条件。
而我和里德尔最本质的区别,也许就在于我从不害怕坦诚,更不害怕被人了解。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我最充分的安全感。
里德尔瞪着我,几乎要发出介乎惊骇与轻蔑混合的讥笑,“如果你管这叫做‘爱’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也不是邓布利多的信徒,我从没说过‘爱比任何魔法都强大’这种傻话,我也衷心希望你能明白,不是每个人的爱都像邓布利多形容的那样无坚不摧、纯洁无暇的。”
他诡异地沉默了,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也不确定,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我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他,“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即使这确实是爱,对你来说也并非好事。想必你也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在意和关注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反倒是一种不幸。”
“我仍然会嘲弄你、欺骗你、愚弄你甚至伤害你,我的爱从来不会亲密无间、毫无保留,”我冷淡地说道,“但这确实是爱,我在乎你,不是羞辱。”
“听起来你的爱比羞辱更可恨。”里德尔讥笑了起来。
但奇异的是,他的神情竟然比从前更平静了下来。
“你说得也没错。”我承认,“一个高傲又强势的混蛋当然给不出什么高贵的爱。”
他不再说话,抿着唇,静静地望着我,像是等我再吐露些什么。
但我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了,我固然不是里德尔,但也不是邓布利多。
“你制作魂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当主魂还在的时候,魂器却也强大了起来,那时会怎么样呢?”我彬彬有礼地问他,“你们会商量一下几年轮换一届黑魔王吗?”
他僵着脸瞪我。
我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汤姆,难道你会向另一个自己俯首吗?”我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向后一仰,坐在了飘窗台的软垫上,拿我刚涂了鲜红的指甲油的脚趾轻轻勾了勾他的小腿。
他低着头直直地望着我,眼里像是有火光。
“每个魂器被制作后都有着不同的经历,不会相通,你真的觉得你们还是同一个人吗?”我懒散地把玩着头发,没有等他的回答,极尽嘲弄,“了不起的里德尔先生,你是否觉得没有足够的对手,让你本该成为传奇的人生少了许多耀眼的光彩,所以必须得分裂自己的灵魂,营造出天生宿敌的宿命感——梅林,你真该去学吉德罗-洛哈特写小说,如果你进军畅销书行业,那还有别的作家什么事啊?”
里德尔用可怖的眼神凝视着我。
他报复性地捏紧了我的手腕。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但我不是那么确定,”我抽了两下,没能收回我的手,也就不去管,任由他紧紧地攥着。
我傲慢地审视他,“也许当初我猜错了,你并不是真的厌恶邓布利多,而更像是个得不到信任和关注的小男孩,渴望自己崇拜的教授能对自己有些赞赏,可惜无论如何也无法如愿,只能在这股扭曲的崇拜下生出憎恶,表现得好像痛恨而不屑——不然,我实在无法解释你为什么非得和邓布利多教授对标,就像他有个格林德沃一样,也得给自己搞出几个相爱相杀的宿敌。”
里德尔几乎要用目光将我揉碎。
他的眼底闪过暴戾的猩红。
我懒洋洋地笑了一笑,见好就收。
“退一步说,也许你仍然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我轻声说道,“可你这样骄傲,真的能接受世界上有六个同样的你吗?”
“听起来你像是有什么高见。”里德尔冰冷地说道,听起来相当咬牙切齿。
“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想要追求的是永生,未必只有魂器一种办法,更何况作为这一片灵魂的你也并不能真正的永生。”我终于笑了起来,“既然想要找寻被藏在无数知识中的永生秘密,你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拉文克劳呢?还能有谁比我更具优势?还能有谁比我更有这个能力?”
“听起来,”他古怪地瞪着我,“听起来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他顿了一下,“但那个我拥有权势和力量,跟着你能有什么呢?”
“不好意思?”我笑了起来,“你是打算把阿兹卡班,还是那些在法庭上竭力声称是被你妖术迷惑的人称作你的权势?听起来真是相当伟大。我真好奇,如果你和主魂同时出现,他们到底会吻谁的袍子,高呼黑魔王呢?”
他愠怒地瞪着我。
“你能拥有我。”我傲慢地望着他,“我想,这一句已经足够我表明优势了。”
“拥有你?”他咀嚼着这个词。
“如果哪天我们进了阿兹卡班,我也会在里面和你一起研究永生之术的。”我玩笑,“也许你会为此心动一下?”
里德尔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微微地笑了。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的选择,”在我漫长的凝视下,他终于开口,冷淡、嘲弄又高傲,“那我选择相信你,毕竟,我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我凝视了他一会儿。
“那么,”我轻声说着,倾身缓缓凑近他,轻软的吐息吹在他冰凉的皮肤上,又暖融融地散在我的颊边,将我和他的脸颊一起熏起浅淡的红晕,“我也选择相信你。”
里德尔的眸色幽黑得如同静谧的夜色。
他毫不掩饰、直接地望着我。
我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玩弄般伸手,然而还没触及,身后的玻璃窗就忽然响了起来。
一只雪鸮叼着信,隔着玻璃窗好奇地望着我们。
我和里德尔的动作同时顿了一下。
他的脸色黑得就像莫丽姑妈的烤箱托盘底,凶狠地瞪着我拆开信封。
“我想,了不起的波琳小姐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把正在和她亲密的人直接锁回日记本里,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吧?”
我已经拆开了信封,s的成绩单掉了出来。
“简直没有新意。”我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虚情假意地抱怨,“12个O,意料之中,真没意思。”
我抬头,里德尔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大笑,扔开信封,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里德尔用力搂紧我的腰,毫无犹豫与温存地吻上我的唇。
一场烈火,予我疯狂、冷酷,与毁灭。
楼下客厅里的大时钟当当当地响过四下,在错乱的呼吸间,我若有似无地吻了一下他的耳垂,轻声说道,“汤姆,你好像一直都是赢家。”
他愉悦的轻笑沉沉地吹过在我耳边。
“但……”
我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垂下头,倦怠而懒散地埋在他的肩膀,把最后的语句留给我自己。
但——
这一次,我才是赢家。
而在遥远的大西洋上空,一只默默无闻的猫头鹰,正在投递一封唯有寄信者本人知道内容的信件。
TO阿加莎
【见信好。有关古灵阁招聘信息已随信附上,注意审核时间和要求,希望能和s成绩单一起到达。
另外,我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倾诉,请一定要询问邓布利多教授,如果说谁配得上一个拉文克劳最后的信任,我认为他是唯一人选。
爱你的,波琳。】
两天后,收信者将收到它,但她当时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黑魔王重新卷土归来,当她在惶恐和不安中想起这封信。
她会重新拿起它,顺着它的指引,带上一个拉文克劳最郑重的信任,去寻找那个永远可靠的老人。
这可能也是我漫长而疯狂的求知路上,唯一一次给自己上保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