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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房间。
“波琳,四点半还有芝士挞,别忘了下来尝尝——”
楼下,韦斯莱太太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她总是如此慈爱又热情,生怕任何一个孩子得不到足够的挂怀,想尽办法给我们加餐。明明现在时针刚走过一,已经考虑好四点半的下午茶了。
“我知道了,莫丽姑妈。”
我大声回应,然后轻轻关上了门,反锁,顺便给房门加了五六个驱逐和保护类魔咒,确保不会有那个捣蛋鬼忽然闯入,又或者在门口窥探。
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些后,我回过头,里德尔就坐在我的床头,静静地看着我。
他手边还摊着一本《滑稽古怪变形术大全》——那是我闲来打发时间的快乐源泉,没想到他会拿起来阅读,看来他是真的很无聊了。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日记本里度过几十年时光的。
“看起来我该欣慰,你终于有精力来注意我了。”里德尔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懒洋洋地朝我说道,“实在不胜荣幸。”
他姿态高傲地朝我微微张开手,示意我走上前,投入他的怀中。
我确实朝他走了几步,让他的神色多了几分被取悦到的满意。
傲慢的满意。
但就在靠近他之前,我脚步一转,绕开了他伸出的手,坐在了他对面的飘窗前,踹掉凉鞋,盘腿坐在铺设好的软垫上,双手向后一撑,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他。
柔软的裙摆褶皱着落在我的大腿上,遮住了许多,又展现了许多——我不知道里德尔是怎么想的,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我做出类似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我只是乐意。
但有的时候,我承认,我就是想看看他那种古怪又不得不克制的表情。
——当然,有时候他不那么克制,那也不错。
里德尔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用那种轻微恼怒,但又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我,“坏女孩。”他像是严厉的教授在批评顽劣的学生,又像是无奈的情人半真半假地抱怨,不轻不重,暧昧又疏离。
他直白地紧盯着我,侵略性十足。
你甚至很难分清这到底是猎人看待猎物的目光,还是情人望着爱人的眼神。
又或者,两者兼有。
无论到底是那一种,我的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么说来,我和里德尔真是截然相反的人,他从我偶尔纡尊降贵的顺从中得到满足,而我则往往被他无时无刻不在的冷酷、凶狠与悖逆取悦。
怎么看都是我更赚。
我朝他笑了起来,懒洋洋地招招手,颐指气使地示意他到我身边来。
里德尔明显对我的召之即来感到格外不适——他好像天生如此,只允许自己支配别人,但绝不允许旁人来支配他,高傲得没边。
但他皱着眉,不情不愿,纡尊降贵地起身,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捏着我的下巴,如同傲慢的恩赐般,低下头,强硬地吻我。
我仰着头,伸手搂住他,想起身,但他另一只手嵌在我的腰间,不许我动弹,只容我被动而束缚地被他驯服。
我不喜欢这样。
我不轻不重地扯了一把里德尔的领带,他顺势向前倾,膝盖撑着软垫,把我卡在中间。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不加掩饰地看着我,欲望在他幽黑深邃的眼瞳下蔓延。
但我今天要做的事情不能任由气氛快进到只能容得下喘息的温存与征服。
现在不。
“汤姆,”我听见自己语调正经地说着,“我想,我们之间还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没有说清楚,请你严肃地回答我。”
梅林,我真像个念诵的修女——我快憋不住笑了。
里德尔的神情果然顿了一下。
他皱着眉等我继续说。
我长久地凝视他,直到他耐心耗尽,满面不耐地望着我。
终于,我开口,堵住他已到唇边的催促,只有一个简单的词汇。
“阿加莎。”我轻声说道。
里德尔神色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不耐地挑了挑眉,“阿加莎?那是你的室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他拖长了音调,用潜伏的毒蛇般的眼神打量着我,“你觉得这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不出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与此毫无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重复着,我太熟悉他,他也太熟悉我,这让谎言变得扑朔迷离,让欺骗也变得只取决于你愿不愿意相信。
我轻声笑了起来,“你说呢?汤姆,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所以你怀疑我对你的室友做了什么。”里德尔猛地站直了,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我,如果我还能确定我的眼睛没有出问题的话,也许我甚至会说,他的脸上挂着被背叛的愠怒与屈辱。
多好笑,他觉得是我背叛了他。
只要我对他有所质疑,稍稍戏耍他,又或者忽略他,他就会感受到深深的冒犯,无论我的行为究竟是否合理。
因为在他的心里,他理所当然应当成为任何人、任何事的例外。
可惜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满足他的全部要求,即使为他奉上整个世界,他也只会理所应当地视作寻常,甚至嫌你给得太少,我有时真可怜那些追随他的食死徒,即使你为他蹲了十年阿兹卡班,他恐怕也不会对你有所不同。
他被欲望充斥,永不满足,因此屈辱感如影随形,贯穿他整个人生。
他会觉得我的怀疑是一种屈辱、冒犯和背叛,我简直一点也不意外。
但我知道是他——即使没有任何证据,即使他不承认,但我对他的了解甚至可能胜过他自己。
我能感觉。
里德尔轻声说,“容我冒昧一问,到底是什么能让你一边朝一个你完全没有投以基本的信任与尊重的人施以柔情蜜意,一边在心里冷酷狠辣地揣测他的每一个言行?”猩红的光芒在他的眼中冷酷地闪烁着。
他尖锐而刻薄地冷笑了一声。
“如果这会让你感到迷惑,那么我想你是时候审视一下自己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夜莺的吟唱,太轻、太轻,平静,但满是嘲弄,“汤姆,我想可能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你,以至于你始终不知道一件对于在人类社会中生存非常重要的事——每当你觉得屈辱的时候,你大概从来没想过你究竟是否配得到别人的信任和尊重。”
里德尔的神色扭曲了一下。
“所以,”他回我以更尖锐嘲弄的冷笑,恶狠狠地看着我,可怖的猩红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光芒,“无所不知小姐看起来是想教我怎么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教导我——伏地魔,如何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尊重。”
里德尔冷笑了起来,“我只能说,这可真让人笑掉大牙。”
一种紧张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我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目光凝视着他。
我得承认,这一次我确实没法从他的反应中得出准确的结论,我拿不出证据,也无可佐证我的猜想。他如此狡猾,又如此傲慢,理直气壮地把我对他的哪怕一丝不信任都当作是一种冒犯——虽然我早就意识到了里德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此刻我也仍然感到新奇。
不知道他到底信不信,又或许旁人不能理解,但我确实为他的傲慢、狡猾、冷酷,甚至于过分敏感的屈辱感而深深着迷。
越危险的东西,有时往往越动人,越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往往越让我好奇。
其实我并不是非得要一个确定的答案,过去的既定事实我不在乎。
我想要的是永远杜绝这种可能。
“汤姆,”我软化了神情,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们每次想要聊一聊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变成争吵呢?”
里德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无所不知小姐或许得问问她自己,”他嘲弄地说着,冷笑起来,“毕竟我的答案对你毫无意义。”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英俊而冷酷的脸,缓缓起身,疲倦地伸出手,松松垮垮地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空洞而冷漠的目光里,安静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撒娇似的轻声抱怨,“你知道吗,你这人真的太骄傲了。”
里德尔没有任何反应,我能感觉他可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侧颈,半真半假地说道,“有时候我真讨厌你这样,所有靠近你的都会被灼烧,直到毁灭。”但我顿了一下,又轻轻笑了一声,脸颊贴在他的锁骨上,低声说道,“但也叫人……如此着迷。”
里德尔沉默了很久。
他垂在身侧的手终于动了一下,落在我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搂着我,另一只手落在我的脑后,顺着我垂落的头发,缓缓地抚过。
“波琳,”他冷淡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轻柔如毒蛇的嘶鸣,“有时候我真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微微偏头。
里德尔的侧脸就在我的面前,近在咫尺,只要我微微抬头,就能吻上他的面颊。
他的神色比方才缓和了一点,幽黑的眼瞳沉沉地凝视着我,“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忡怔了一下。
“权力、人脉、力量、财富,”他用冷酷而轻慢的语调一一细数,“我们如此相似,强大的天赋,过人的能力,世界理应为我们这样的人征服,可你却如此轻慢地对待你自己,你能轻易获得任何东西,但你就是不这么做。”
他微妙地重复了一遍,“但你就是不。”
里德尔几乎是全神贯注地紧紧盯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他看起来几乎有些阴沉,像是想把握住什么却又总握不住,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波琳,告诉我为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不可能,不会有人什么都不想要,除非他是个死人。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我几乎是迷惑地望着他。
“我想要什么?”我微妙地重复着,既恼火又得意,很难说清这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我既希望他了解我,又享受看着他努力探寻却一无所知的高高在上,“汤姆,我以为以你的聪明,应该早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呀。”
我侧着头靠在他的颈窝,几乎是懒洋洋地说道,“我想要的只有知识,你真的不明白吗?”
里德尔用难以忍受却又极力克制的语调,相当恼火地说,“……知识,知识?你如此轻易地获取知识,能用它们达成任何你想要的一切,却什么也不想要?只有知识?波琳,别告诉我这是真的吧?”
很遗憾,这就是真的。
“汤姆,我说的是否是真话,我想你过去的半年里已经对我有了足够的了解,足以支撑你判断我此刻究竟是否坦诚。”我淡淡地说道,有点不快,加重语气强调,“我是个拉文克劳,你早就知道。”
“我早就知道……”他轻声重复着,甚至像是一片空荡荡的失落,但片刻后他又开口了,语调又变得冷酷,“我当然早就知道,我只是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你这种……人。”
他说得近乎咬牙切齿,但好像千言万语到嘴边,最终只能轻飘飘地放下。
我凝视他,他也用猩红而空洞的眼睛凝视我。
“你以为你是风吗?”他冷冰冰地讥笑了一声。
没头没尾,简直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但就好像真的有一阵轻风吹过,拂去我所有困惑和不解,那仿佛覆盖着斑驳黄沙的答案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只要我伸出手,就能将它抓在手中——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迷恋我。
他把我当成同类,他认同我、迷恋我,止不住地关注我。就像他对我的吸引一样,他也无法摆脱我对他的吸引。
他难以忍受我的对伏地魔的嗤之以鼻,不喜欢我和他背道而驰的选择,厌恶我一切不够认同他的行为,不仅仅是因为他过度的控制欲和权力欲,也为了我这个人本身。
他把我比作风。
只能经历,但无法握住的风。
“所以……”我抬起头,凝视着他,嘴唇轻轻颤了颤,但什么都没说。
里德尔讨厌任何人对他过于了解,更排斥任何人掌握的他的心理。
他恐怕更讨厌喜欢、爱、迷恋这样的字眼,因为这是他永远也无法掌握的东西。
即使他把对我的感觉视作“一个拥有正常生理机能和欲望的男人正常的冲动”“生而为人的烦恼”,我也一点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