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心底的好奇经不住真相的一再引诱,它被一寸寸挖出,在心间沉浮叫嚣,不断挑唆着她揭开谜底窥视明白。
阎无破淡淡一句“没有名字,查无可查”,像她敷衍自己一般,到底不具说服力。
阿续心念一转,便又改道去拈花楼寻重香。
歌舞升平的拈花楼中,才从玄君牌桌上解脱几日的悯花此刻一脸薄怒,颤着软白小手,指着醉得颠三倒四的重香生嗔:“你赶紧把他拖走,丢雪地里去醒醒神,成日在妾身这蹭吃蹭喝不给银子就算了,稀里糊涂连差事也不去办。”
阿续本想找重香帮忙施梦窥得前生,见他如此,原本那点不安的冲动又稍冷静下来。
“他心情不好,多给他点时间吧,差事我帮他办,反正我最近闲得很。”阿续说着就去扶重香,“我领他出去散散心。”
悯花睨着她:“你闲?原是给你放假伺候沉奢来着,不用管他了?”
阿续一脸难以言喻,朝她抛去个颇为哀怨的眼神,便拖着重香朝外走去。
悯花讪讪扬着扇子:“行行,那你好好开导这夯货,也是个可怜东西!艾玛,这流年不利的,怕是冲撞了哪位瘟神。”
阿续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沉奢不是瘟神,原是我们出错在先,他才是被流年不利的那位。”
悯花张口结舌,回过神又追至门口,冲着她背影气恼:“你,你怕是完了吧你!这就替人鸣不平了?别忘了他来找你的目的!”
阿续充耳未闻,脚步被重香带得颇为凌乱,忍不住嘀咕了句:“你天天这么喝也不是事,心中郁结不如去寻些个朋友说说话,疏散疏散。”
重香小酒窝颤动,一脸迷离傻笑:“那……没有朋友怎么办?”
阿续无言半晌,最后还是将他拖上马车朝着扈阳而去,重香上车就开始睡,阿续翻出他身上的卷宗,连同他给她的那几份,一一翻阅仔细查看起来。
重香一路颠到扈阳才堪堪转醒,见阿续要去开工,又缠着想窥梦。
阿续大为恼火,语气跟着有些重:“李恒是自食恶果,他对你那样,你就算放不下也该恨他,而不是这样一遍遍去尝他之苦,来折腾自己。”
重香满目晶亮,眼梢挂着笑,含糊断续道:“可是阿续姑娘,我恨不起来怎么办……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遇上他,如果在他认识那个……那个女人之前……”
他忽然盯住阿续,一脸天真道:“你说,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他现在会不会还在宫中过着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还那样年轻……本该前途似锦……”
阿续板着脸,无情泼去冷水:“重香,没有如果。”
重香吸了口气,喃喃叹着:“对啊,没有如果……要是有,我一定早早的,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阿续微怔,她忽然意识到重香对李恒那份情感已过分偏激,即便李恒要杀他,他心中仍然为他找了各种理由和借口,他分明都懂,可偏生要欺骗自己,乃至于将心中无以宣泄的情绪转移为恨,恨的却是莲妃。
她神情骤然一僵:“这么说,你该更恨我才是,毕竟是我亲手取了李恒之命。”
重香脸上微滞,又瞬间无措起来,慌乱道:“不不,阿续姑娘是为了我好,我,我从没怪过你……”
阿续认真道:“那你有没想过,莲妃至死也不过十六七,一人在异国他乡带着使命,她所作所为我不好评价,但我认为她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定然不愿来天宁,她下场并非好,生死白骨,恩怨皆了,所以,你也应该放下。”
“怎么可能放下,没有她……一切都会不一样……”重香盖住眼睛,浑身止不住颤抖着。
“行,你不恨李恒怨莲妃也罢,诸杂嗔痴你比我见得多,我不多劝,但窥梦杀之事,恕我难以答应。”阿续鬼生两百多年,没有见过、更没体会过这样强烈而矛盾的情感,她无法理解重香,但深知他怕是落下了心疾,劝慰苍白,也只能一把星尘将他强行放倒在屋顶,再独自去办差。
风雪夜行,待这一来一回,她将重香送回拈花楼,已是五更。
黎明被冻在黑色的天幕之后,迟迟未至,阿续的寝居内还燃着一盏晦暗的油灯。
少年侧卧在他的小榻上,面向里纹丝不动,阿续站在门边良久,才蹑手蹑脚步上近前,几不可闻地唤了声:“青砚。”
只余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回应,阿续微微探头去看,他眼皮是阖上的,睡相极好,表情亦格外柔和。
平常阿续难得认真看他,他原本生得眉长目深,看上去神采飞扬又野气十足,好看是好看吧,总让人不由回避与其直视。
目下,阿续视线怎么也绕不开那张薄薄的唇,指尖摁在自己嘴巴上,免不得胸口突地狂跳,并随着一份仓惶惴惴。
思及那晚寐兽出现,青砚看见承远君差点失了心神,她后来又提到飞灰烟灭以及李续二字,他当时的反应,现在想来,应该不单是生气,更多的则是难过。
阿续暗自懊恼,将被子替他拉上,又轻手轻脚洗漱一番遂又往书房钻去,小心翼翼的,没弄出丁点响动。
身后却蓦地飘来一个声音:“收拾好了?”
阿续瞬间哆嗦了下,捂着胸口回身:“鬼都能被你吓死好伐。”
“是吗?”青砚仅着一层月白中衣,抱臂靠在书房门边,眉梢微挑,“我这么可怕?所以你都不敢回屋睡觉。”
虽然有这因素,但阿续回得委婉:“……我是说你出来也没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