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闻言,垂头看着怀里的猫儿,手下抚摸猫尾的动作愈发轻柔,喉咙里似乎闷着笑,声音显得含混而破哑:“不才,神鬼之事只略知一二,贫道工于五行六壬,自知……寿命耗尽于今日……”
阿续稍稍一怔,却听他又言:“大限将至,还剩最后两卦,特意为姑娘留了一卦。”
阿续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看着他:“愿闻其详。”
老道终于松开了抚在猫尾的枯手,巍巍颤颤从脚边占盘上摸了三枚铜钱捧于手心起卦。
阿续眉心微蹙:“道长还没问,我想算什么。”
“姑娘家不过求一姻缘。”老道笑,自顾自为她决定占卜方向,阿续也没再驳。
随着铜钱六次落于盘中,他赤红的双目微微眯起,“可惜,不尽人意,坎下乾上,天水讼,此爻异卦相叠,得此卦者事理乖舛,姻缘离散,乃大凶之象,强行偶合,伤己伤人,乃至万劫不复。”
阿续浅浅笑了两声,慢吞吞道:“那么看来,还挺准,好在我命犯寡宿,命中无姻缘,不过,道长特意为我占上一卦,是不是想告诉我还有解?”
“世间无难卦,所谓吉凶皆出离妄执。”老道顿了顿,缓缓又抽一口气,乍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连神仙也难作无喜无忧想……唯死,可破万法……”
阿续看着他那几乎无色的手,干笑两声道:“死么?还能怎么死,我已经……”
“我猜,剩下一卦是给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青砚给打断。
阿续略略一惊,忙回身看,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好端端的才松了口气。
老道没有回答,但手里的动作又起,显然确实是给他留了最后一卦。
阿续一边回头仔细看着老道的动作,一边小声问着:“你去哪里了?”
青砚低声回道:“雾里有几重迷阵。”
阿续当即了然,想了想,驱动灵力,掌心遂生出两根傀线:“以防万一。”
青砚垂眸看着向腕上绕来的银丝,没有说话,只轻轻晃了晃手,随着距离变化,傀线随之延展,于是他将手贴近那只软白的小手,看上去,两人的手便如同被紧紧束缚在一起,他似乎觉得有趣,来回拉扯两下,仿佛嫌傀线不够结实,又鬼使神差轻轻反握上阿续的手腕,才道了声:“好。”
阿续一直留神老道,倒没在意他的小动作。
此时,老道嘴里啧啧两声,喃喃道:“临了临了,最后竟来个死灭凶恶卦。”
阿续眼眸徒然眯起半分:“怎么说?”
“凶卦且还好说,不过是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及,一意孤行葬身无处罢,但是……”老道的视线从占盘缓缓移向青砚,泛着红光的双目没有焦距,显得诡谲而空洞,可他仿佛又看得极其认真。
阿续听到这里,小脸已渐渐绷紧,但耐着性子听他那“但是”的后文。
老道看了少年半晌,才继续叨咕:“再观小公子面相,眉峰凌厉薄情无义,意孤苦,眼瞳深黯含藏不露,意城府,唇薄线直冷血刚愎,意好斗,乃辜恩背义、脏心烂肺之相……”
“打住打住。”阿续硬生生低吼一声,眉目骤利,冷道,“卦象你胡诌我不懂,但你说他这样的面相叫什么?薄情无义?脏心烂肺?我家小徒弟生得浓眉大眼红唇齿白,端得聪明伶俐朝气蓬勃,你临了临了眼神不好,但嘴上还请留德,莫要再犯口业。”
她一口气不待喘得说完,听得身边少年低笑两声,忙又侧头安慰了句:“妄语两舌之言莫往心里去。”
青砚脑袋半垂着,他的食指正专注摩挲在她紧窄的袖桩上,那里压着一团缠枝花卉,深沉的颜色几乎与布料无异,细滑密实的刺绣纹路,颇具手感,勾着他的兴致,乃至对老道夹枪带棒的话以及暗伏危机的环境都不甚在意,嘴里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然后才慢半拍掀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即是妄语两舌之言,你也别信,什么姻缘离散,命犯寡宿,无稽之谈。”
阿续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鬼还担心什么凶卦,但总觉得老道说青砚说得有些过了,心里又莫名不是滋味。
可青砚脸上挂着浅浅笑意,似乎真没往心里去。
“你就是个辜恩背义,脏心烂肺之人。”老道却不依不饶还在继续,声音逐渐沉缓破碎,像陈年老风箱,吱吱啦啦刮着耳膜,显得刺耳难听,“辜恩背义,脏心烂肺……”
阿续眉头紧皱,刚要出言喝止,那老道的身体已如筛糠般抖动起来。
青砚将她拖着往后退:“远点,脏。”
阿续心说什么脏,不过下一秒,瞳孔猝然一缩,她终于发现为什么觉得他哪里不对了,随着老道全身痉挛般颤栗,那窝在他怀里的猫儿浑身毛发也随之炸起,吧唧声混着水声愈发响亮,而老道胸腹的衣襟也浸出一团深色液渍,并迅速扩散开来。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