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天极蓝,可风却寒。
二嫂平时打理府中事务都在暖锦轩。
她进了垂花门,沿着穿山游廊走到正房。院子里站了十来个穿得厚厚实实的管事婆子,台阶上又站了四五个衣饰齐整的丫头。见她来了,忙争着上前打帘子,又通传道:“姑娘来了!”
跨过高高的门槛,盈儿进了屋。叶菡迎上来,道有什么事派个人来就是,怎么明明病着,这么冷的天还自己跑来了。
她跟叶菡寒暄着,抬眼就见堂中她母亲坐在正中,旁边紧挨着的竟是柯碧丝。一个多月没见,柯碧丝想必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来薄皮无肉的脸颊意丰润了不少。她身上穿着件大红羽纱面的夹袄,里面翻出白狐狸的领子。
她便上前请安。
沙夫人十分没好气:“你来做什么?可是听说我要替丝儿理嫁妆,病着也要来争?”
柯碧丝便在一旁细声细气地道:“听说妹妹病了,不知现在身上可大好了?我原说去看看,可姨母怕我染了病,耽搁了正事。如今看见妹妹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听出她话里话外说自己多受沙夫人宠爱,筐儿跟筥儿气得脸都红了。
盈儿倒是面上没有任何波动,自行拣叶菡下首坐下,整了整衣裳,才一脸天真道:“太太,我的嫁妆本来就是我的。我干什么要争呀?”
沙夫人噎了噎,道:“你的亲事还没影儿呢。日后就算嫁,也嫁不了郡王府这样的人家。那些东西白搁着,你不如大大方方送了给你表姐,也全了咱们镇国将军府的脸面。”
还是熟悉的套路。上一世,为了争那么一口气,她嫁给了那个人。这一世么,看这些日子的情形,如果她想,她依然可以嫁他。她正要开口争辩,不想,有人抢先了一步。
“姨母,您别这么说啊。我只盼着盈妹妹能嫁得比我更好。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得心安。太子还没选妃,若是盈儿妹妹选上了,到时候还怕这些嫁妆又不够体面了呢。”
这话真真虚伪得令人作呕。可恶心完了,盈儿心里却又忍不住想,他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选妃?
“就凭她?太子殿下多挑剔的人,想也不敢想呀。算了算了。盈儿,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回你的白草院去。”
沙夫人见她又在傻傻发呆,越发嫌弃,不耐烦地道。
回过神来,盈儿也不理她,手儿朝叶菡一伸,道:“二嫂,柯表姐的嫁妆单子,给我瞧瞧。”
叶菡忙把单子递给盈儿。
就见厚厚一叠子,什么良田商铺,家具珠宝,绣褥帘幔,应有尽有。盈儿凭着上一世的经验,估算了一下,这起码也得七十二抬。
拿着单子抖了抖,她往怀里一揣,道:“这都是我的。太太要给谁备嫁妆,我不管。我的东西,一根线我也不给她。”
叶菡低了头,想笑又不敢笑。她这位小姑子做事就是这般直接了当,傻是傻了些,可却也叫人难奈她何。
沙夫人气得一拍桌子:“你……你……把单子交出来。”
却见盈儿已经起了身,冲她扮了个鬼脸:“太太欺负我,回头我写信告诉爹爹去。”
一提起乔执,沙夫人顿时就萎了。只为骂了一句这死丫头蠢,就被丈夫打了一巴掌,这事儿,她想忘都难。
“姨母,您别生气。丝儿只有您了。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叫丝儿日后靠谁去呀!”柯碧丝的眼泪说来就来。
沙夫人忙抱住她不住安慰。
盈儿懒得再听再看,跟叶菡告辞。谁知刚走到门口,帘子一掀,走进一个婆子来。
那婆子神色慌张:“夫人,二奶奶,不好了。辅国公钟家老太太带着她家孙公子上门来了。”
盈儿脚步一顿。莫非是钟成康?他来做什么?她当即往回一坐:“二嫂子,我留下来瞧瞧热闹。”
沙夫人早前在不少酒宴上见过这位钟家老太太。只是乔家根基薄,她娘家出身也普通。根本挨不上这位老太太的边儿。
她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这位老太太来是什么事。
便一起起身,迎到院中。盈儿心里想着多半跟上次钟成康被打有关,反正打人的不是她们乔家。有本事,钟家找杨陌算账去。她病才好,才不要在外头吹风,便仍旧坐在椅上不动。
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人声喧浮,也听不清说了什么。
一时,帘子一开,就见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被人左扶右拥地请了进来。
老太太虽然脸上带笑,可看上去仍是十分威严。盈儿这才站起,老太太双眸电一般朝她射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道:“就是这丫头?”
盈儿挑眉,黑莹莹的眸子回看着她,丝毫没有怯意,就听一个男子声音道:“正是!”
闻声看去,果然看见了吊梢眉钟成康。
钟成康也正看她,眼神一亮,竟冲她扯唇一笑。
没了酒意,钟成康看上去相貌居然十分出众,比前武安郡王世子更胜一筹。
盈儿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