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玉针蓑取来。”揉了片刻,脚趾头已经不痛了,盈儿才打断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的筐儿。
玉针蓑由塞北白玉草编织而成,细密如丝,可挡雨雪。去年大哥为了她的生日礼,寻遍塞北,只因白玉草珍贵如白玉,才找到一件,家中上下,整个京城,只她独有。
上一世,后来郡王府罗列她的骄奢十罪,此为其一。
那时,她傻气得很,怕人非议。听说她的十宗罪在坊间流传,为了堵人口舌,进了东宫也不敢再穿。还是后来杨陌也得了一件,遇雨之时,不但自己穿,还硬叫她也穿,这才堵了世人的嘴。一来太子珍贵,穿什么都是应该的。二来谁敢没事非议太子呢。
思绪到此,她发起了怔。那日他温柔的眉眼,含蓄的笑意渐渐浮现,忽略掉心中那一丝酸痛,她打住乱飞的思绪,自嘲地想,他体贴起来,可真是世间无人能及。只可惜……他真正爱的人从来不是她。
今天要见郡王府的人,她倒偏要穿上这玉针蓑,青玉伞。只可惜,那条天下第一禁步没及时送到,不然论奢华,一件便可抵上前世十宗罪。
哪知,想什么来什么,她刚披上玉针蓑,外头就有婆子叫:“玉珍楼的掌柜带人来了”。
筥儿撩开帘子,一路小跑出去,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一只细长的红木匣子,上面打着玉珍楼的印记。
盈儿双手合什,叫了声阿弥托佛,“快,打开我瞧瞧。”
所有人集体无语。这退亲的事都火烧眉毛了,姑娘竟然还只顾着件首饰!这可真是呆到家了。
匣子一开,只见一片流光闪烁,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绿波也凑上前看,眼睛里顿时流出了羡慕的口水。怎么这傻子这么有福气呢!
三块鸡卵大小水色透亮的翡翠,任何一块就足以做成最上等的首饰,便是一品夫人戴了,也绝不会有人敢嫌寒酸。
可如今却做成了最容易磕磕碰碰的禁步。中间连缀也不用丝绦,全是莲米粒大的珍珠和五彩的宝石。只在收尾处用了两串石青色的大流苏,压下了珠光宝色的浮艳,衬得无比华丽高贵。
众人正看得啧啧称奇,眼晕不止,却听盈儿吩咐道:“替我换上吧。裙子也换了,我要那条茜红的。”
众人……彻底无语。
就连缩在一边的绿波也跟着翻了个白眼。怎么退亲这事,这傻子好像根本无所谓一样?!她家姑娘千辛万苦赢来的胜利,瞬间没那么香了。好扫兴!
就这样磨磨蹭蹭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是一切齐备,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沙夫人居住的铁衣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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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衣堂是沙夫人起居的正院,其名取自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一句“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这首诗乃边塞诗的压卷之作,写尽了边塞的瑰丽磅礴,也写尽了将士的艰苦卓绝。盈儿的父亲乔执极爱此诗,故家中院落多从此诗中取名,以让京中家眷不忘边塞寒苦,惜福念恩之意。
盈儿的白草院也不例外。她十二岁分院而居时,乔执正好回京,便亲自从头一句“北风卷地白草折”里取了“白草”二字给她。
沙夫人一听便说这名字不吉利。
乔执血战沙场多年,见惯尸骨如山,哪里在乎这个,当即大笑,说王江宁亦有一首《塞下曲》,有诗一句“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既嫌白草不好,不如叫白骨院更妙!
盈儿自然知道父亲是在调侃,可想起前世今生,红颜白骨,心下所感,几乎泪目,便笑着点头拍手道:“白骨好,白骨好。”
沙夫人当时气得直捋胸口,厉声骂她蠢笨,被父亲当场打了一耳光。
沙夫人在丈夫跟前丢了脸面,又气她蠢笨,从此对她更是冷淡,只一心宠爱柯碧丝,极少踏足她的院落。
她倒觉得白草这名字很是吉利,不然,她还得一直应付沙夫人的虚假母爱,十分累心。
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传遍了京中,成为她摔呆变傻后著名的奇闻妙事之一,颇为夫人闺阁们带去了不少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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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衣堂守门的两个婆子本正躲在门檐下躲雨,远远见来了一队人。原不知是谁,可当中那把闪闪发光的青玉伞实在太扎眼,两人对视一眼,都摇头,又纳闷,家中这位呆小姐,十天半月也不来请一回安,今日下着雨,怎么倒来了?难道是特意来见世子的?
等人走近了,两人一眼就看见伞下的盛装打扮的盈儿。都忍不住心中暗暗嗤笑,呆小姐打扮得这般隆重,果然是来见小郎的。
两人仍躲在廊下,并不上前,草草行过礼,便道:“今日夫人贵客临门,姑娘改日再来请安吧。”
盈儿睁着明澄澄的大眼,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可我就是特意来见世子的呀!”
两人心中无语。大家闺秀哪能想见外男就见外男?这都及笄了,还能说出这般不顾脸皮的话,除了呆傻还能是什么呢?
“老奴们不敢做主,只听夫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