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回现在。在和江生彻夜长谈的第二天,欧阳一便早早赶到府衙,一人带着数个吏员前往刑部大牢提审案犯。
在刑部死牢的最深处,欧阳一看到了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系上的韩老六。
欧阳一惊讶于韩老六的外表。倒不是因为韩老六生得鹤立鸡群,倒是因为他长得太老实了,甚至有些木讷。即使经过刑部的拷打掉了几层皮,欧阳一还是能看出他曾经健硕的块头。这和他见过的铁匠别无二致。韩老六在看到身着官服的欧阳大人后甚至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老百姓特有的羞涩。
欧阳一虽然觉得韩老六这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但还是觉得这种老百姓怎么能是纵火犯呢?
在上次会审后,沈力立刻意识到韩老六将会掀起怎样一场风暴,所以他就命令牢头给韩老六从十字架上放下,严禁对其严刑拷打,要派狱卒十二时辰轮岗看守,饭菜要狱卒先尝过再给韩老六吃。
所以欧阳一看到的韩老六起码有了说话的力气。
他命狱卒给他们空出一间有暗室的审讯室,暗室给吏员做笔录。
狱卒推搡着把韩老六押入审讯室,韩老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欧阳一身前。好不容易身负刑枷的韩老六恢复了平衡,一个狱卒一脚直接踢到他膝盖后弯,一手将他肩膀用力一压,韩老六就被重重地跪在地上。他膝盖一阵吃痛,像虾一样佝偻着腰捂着自己的膝盖。
“好了,你们出去吧,现在本官要单独审案。”欧阳一这句既是说给狱卒听的,也是说给韩老六听的。
“韩老六,你听好了,本官特奉圣命来调查京城纵火案的实情。你要如实交代。”
“小人明白。”韩老六点了点头。
接着欧阳一逐一核对了基本案情,韩老六虽然脑子看起来有些慢,但对于案件本身说得还是很清楚。和沈力上报给陛下的案情基本一致。
在让吏员确定周围没有刑部的差役后,欧阳一对跪着的韩老六说:“本官给你重申一遍。虽然刑部对你这个草民来讲很大,但你可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这天底下最大的人就是当今圣上。无论是我这个京兆尹,还是沈大人那位刑部尚书,在你看来都是天大的官,可在皇上看来不过是他牧民的工具。这天下,皇上就是一家之主。本官如今是奉旨查案,无论你有多大的冤屈,有多大的隐情,背后威胁你的人有多可怕,在皇上看来都不过是毛毛雨中的毛毛雨。只要你对本官,对我背后的皇上讲真话,皇上会为你做主的。”
韩老六听完,先是一愣,而后竟然蜻蜓点水般地笑了一下。
“回大人的话,小人在刑部讲的都是实话,其中并无任何隐瞒。”
欧阳一仔细端详着韩老六,他的笑容令人匪夷所思,但也终于让他明白了这个老实朴素的铁匠令他感到违和的原因——他竟然不怕。
这里可是死牢,他在这里可是受尽了严刑拷打,他招供的可是凌迟灭九族的谋反罪,他一个铁匠,从生下来到现在周而复始地生活,没有离家超过三十里的普通铁匠,竟然不怕?
“你笑什么?”欧阳一冷冷地问。
韩老六给欧阳一磕了个头。
“回大人的话,想到大人现在还能问我这个谋逆犯是否有冤屈,草民心中暖和和的。”
“你可知道你犯的是凌迟的死罪?你就不怕么?”
韩老六倒是笑得更爽快了。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打铁的。记得小时候我爹教我打铁,那个铁烧的通红发光啊,我抡大锤,我爹抡小锤。每次打完那个火花都溅到我身上,我疼,疼得怕了。”韩老六仰头开始了回忆,“然后每次我怕,我爹就打我,使劲打。打完了,我爹就和我说‘娃呀,咱家世世代代就是打铁的,你怕,可你逃得了吗?’……”
韩老六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欧阳一:“然后我就不怕了。大人,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我怕又有什么用呢?”
欧阳一一时之间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就接着询问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