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在萧虞心里头,虽然自己这样并不是苏芷所逼,但的确又全是因为她。
苏芷心里头只觉得阵阵凉意,萧虞如今的状态显然算不得好,可她却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安抚她。
她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试图用指尖去触碰萧虞颤抖不已的手:“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萧虞愣了愣,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阿芷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就杀了那个阉人?”
她语气有些轻蔑,仿佛在故意嘲讽她做不到一般。
这个问题确实让苏芷沉默了。
也真如萧虞所想,她的确做不到,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如今都做不到。
杀了那个人....
仿佛就像是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想法,苏芷缓缓沉默下来。
萧虞甩开了她,两人继续对视一阵后,她又说:“你还是回你的尚膳监去吧!阿芷......我劝你别总来找我。”
“你也知道...”她一向口不择言,如今也不例外:“你也知道那个老不死的对你抱着什么想法。”
直到离开钟粹宫的时候,苏芷依然有些浑浑噩噩,她甚至不记得最后到底和萧虞说了什么。
具体的是基本上记不得一句了,唯一盘踞在她脑海里的一个念头就是两人之间吵架了。
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之处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基本上算是毁了萧虞的一生,这种情况下别说挨骂,她甚至觉得自己应给挨打。
可若是要她去乖肖延年,却也做不到。
若不是肖延年,自己恐怕早就死在了翊坤宫中那个破破烂烂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院落里头。
毕竟对于端妃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来说,若是没有什么价值加上还是个能够随意欺负的身份,恐怕会是忘记打无所顾忌。
她思来想去,却觉得这件事中,自己唯一该恨的人就是端妃。
可是恨有什么用?
只要皇上还有一天对她宠爱有加,那她便依旧能够肆无忌惮的在后宫之中作威作福。
苏芷缓缓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身在此处,除了做好分内的事,其他东西都是多余,都容易引来祸端,不是给自己,就是给身边的人。
她再次回到了尚膳监。
苏芷本以为自己如今还挂着尚食宫女的头衔,或许会回去继续伺候皇上用膳,在悬崖边缘横跳,迟早有一天可能失了手掉入和萧虞一样的深渊。
再不然就是和最初一样,靠着自己的手艺继续在御膳房研究各种各样新鲜的花样。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的时间,方管事便亲自来找她说这几日什么也不用干了,休息几日,今后她的工作便是出宫采购御膳房中需要用到的食材,和来往宫中的皇商对接。
日后便能够自由出入宫中,但以内这几日令牌还没下来,所以就先休息上几日等令牌下来后便开始工作。
苏芷由最初的惊愣,到慢慢接受下来这个安排。
她不难看出这件事也和肖延年有关,毕竟当初从翊坤宫回来的路上,那个人就问过自己想不想出宫。
她说了想。
但没想过那个人真的会放自己出宫。
他明明知道或许出宫后,自己会逃跑。
毕竟从一开始,那个人就知道自己并不愿意入宫,若是这样放自己出宫。
—
三日后,苏芷总算是拿到了方管事口中的那块令牌。
令牌是干净的黑铁颜色,上头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食’字,估摸着一看就跟尚膳监脱不了干系。
苏芷用食指指腹轻轻在那个‘食’字上抚过,朝方管事行礼道:“那便是谢过方管事了。”
方管事笑盈盈点了点头,说:“苏尚宫不用跟咱家客气,咱们都是一起共事的,又何必那么多虚礼,你说是不是?”
“对了,苏尚宫。”他用十分严苛的语气提醒道:“出宫的令牌实在是难得的很,苏尚宫可要收拾好,若是不小心丢了恐怕没那么好办。”
在深宫之中,苏芷自然知晓能够出宫的令牌有多重要。
就算是方管事不提起,她也会留千百个心思在令牌上,她笑道:“奴婢知晓了,有劳方管事提醒。”
方管事摆了摆手,笑道:“没事。”
“不过你还是得注意一下。”他脸色稍微严肃起来,说:“因为那些个商人是直接将货物送入宫中的,所以出门采购其实算个好差事,不过挑挑拣拣而已,所以没人与你共事。”
“从今往后,若是你出宫,便是一个人,等你出宫的时候,我会将地图和对接点给你,你自己找去就是了。”
苏芷很快理解了这番话的意图。
说白了其实宫中有皇商来往,而且可以往宫中押送货物,所以基本上只要有需求单便用不着什么人手了。
而各宫之中负责外出采购的差事其实就是个闲人,说好听了是对着那些个货物挑挑拣拣,说不好听点就根本是可有可无。
第二日,方管事便将地图交给了她,并交代道今日需要先出宫瞧瞧。
苏芷看着手中的地图,说实话,其实若单单将他叫做地图是不完善的,因为上头该有的信息基本上都有。
无论是酒楼的地点和名字,还是对接人的姓名肖像,甚至其他零零散散杂七杂八的东西基本上都应有尽有。
苏芷很快便带着地图一路朝宫门的方向行径。
可能是出宫的心思过于急切,她比平日里的速度快上不少,在越来越接近那扇阻隔了宫内宫外的朱红大门时,便愈发觉得汗流浃背、心跳加速。
就像是身体的一切都不受控制了一般,仿佛浑身上下都在颤栗。
直到被禁卫军放出皇宫的那一刻,苏芷心头好像突然晴朗不少。
面对着从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之时便未曾看过全貌的京师城,她第一次有了几缕放松的错觉。
仿佛面前一切阻拦都已经拨开,只要逃出皇宫,便是自由的。
但她总觉得自己这种心绪有些过头了,脑海里激动到仿佛不会正常思考,身体也好似不像自己的一般。
苏芷隐隐约约觉得这有些不正常,但有觉得在宫墙之中压抑久了再正常不过。
在这种交织的身体和情绪双重感知里,她仿佛连拂过耳畔的风声都听不真切。
直到苏芷突然感觉到浑身上下突然传来凌厉的疼痛时才蓦然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不知是什么缘故,她方才竟然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
就连身后出现了一匹发狂的马车时都未曾听到。
直到摔在地上时,她才看清了自己如今的状况。
她现在还在皇宫正门前的青砖地板上,甚至连前方的胡称呼都还没跨过,她身侧处处一马平川,但奈何自己竟然和一辆宫中冲出来的马车装了个正着。
此时此刻不仅她翻在了地上,车夫和马车中的人也狼狈不已的翻倒在了地面。
但车夫的反应最快,在眼看那匹失控的吗就要往护城河中冲的时候,眼疾手快再次骑在马背上,眼疾手快往马脖子上用力一劈,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不过几个呼吸间,那匹马就一动不动倒在了地上。
那车夫控制住发疯的马后,迅速冲到苏芷面前,逮着她就是一顿劈头大骂:“你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都说了让你躲让你躲你就是不听。”
说道此处,他冷冰冰的眸子鄙夷的扫过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一边将不远处另一个马车中甩出来的人扶起来,一边说:“让你躲你不躲?你现在开心了?”
他虽然态度十分不善,但苏芷却并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地方。
因为方才......
她眸光不由自主扫过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马匹上,心头有一丝疑惑。
因为方才,确实是自己的问题,虽然不知为何她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一般,但说到底,也不能怪在别人身上。
“抱歉...”苏芷抬手摸了一下在粗粝的青砖上蹭破的额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是我方才走神了,是在是抱歉...”
“哼,知道是你的错就好。”那车夫厉声道:“要是我家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确切的说他并不像一个单纯的车夫,反倒是像极了那个至今还没看清全貌的人的下人,一是他模样是在过于年轻,而是就方才制服那匹马的手法,还有处处护着那位的态度,怎么都不像一个车夫。
“够了,裴元。”那位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公子轻咳了两声,温温吞吞打断了他继续抱怨的话。
他的声音很是轻柔,像是润物细无声的言语让人生不起什么怒气,但还是隐隐能听出谢不容置疑。
至少,春日细细密密的言语也能让人在泥潭里溺亡。
苏芷觉得这声音过于熟悉,因为实在是独特到让人过耳不忘。
就和当初在西苑碰上的白衣公子一模一样。
那人从裴元身后走出来,朝她缓缓做了个揖,温润有礼道:“谢某的家奴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顿了顿,他继而又添上了句:“许久未见。”
他眼里蕴着一如既往的笑意,苏芷自然是不可能对他没印象的。
一是此人是她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赠与她些许善意的人,二来是今日从方管事那里得到的地图中,眼前这位的模样赫然就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第一皇商——大凉首富谢家的独子谢筠。
或许谢家并不只是大凉首富也说不准。
但这位公子说来也是个奇人,看着一副温温吞吞的性子却手段雷霆,据说还体弱多病,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
虽说大凉依旧还是同前朝一样,重农轻商,商人永远是不入流的那个,但体弱多病不知几时就要上西天的谢家独子却让更多的女儿家想嫁入谢家。
苏芷面对他是微微凝滞片刻,但很快便将脑海中那些个八卦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朝她点头道:“谢公子,许久未见。”
虽然浑身上下因为方才摔的那一下疼痛不已,但苏芷还是努力维持着作为采购女官的表面形象。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狼狈模样。
这种一板一眼的正经语气加上如此形象,倒是让让谢筠不由自主笑起来,将她混上上下打量一遍后朝裴元道:“去将生肌膏拿给这位姑娘。”
谢韵朝已经翻倒在地的马车扫过,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再去马车中找一件外袍交给这位姑娘。”
饶是苏芷再粗心大意,从他的话语中也能察觉出端倪。
终于,她后知后觉低头往自己衣裳上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却让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也全是愤懑和尴尬。
可能是马车的翻滚力道太大,也可能是砖块的摩擦力度太大,她身上衣服早就破了好几个洞,从胸口道脚边都是脏兮兮一片,活脱脱像个故意丑化了的假人服饰。
这也难怪连马车翻了谢筠都还要让人给她找件外袍。
生肌膏自是更不用提,皮肤上的疼痛她还是能感受到的,只不过除了这些,她还用沾满污渍的手摸到了头顶乱糟糟的发髻。
苏芷已经涌到喉头的拒绝因为发觉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时咽了下去,强忍着笑意道:“那便麻烦谢公子了。”
谢筠笑道:“姑娘莫需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但显然裴元还记挂着方才那茬儿事,对苏芷的态度和他家公子截然相反,就连给她拿生肌膏和外袍时都一愣冷漠,连声音都生硬无比:“要不是我家公子大方,谁管你这个东西。”
苏芷微微扬眉,笑道:“所以是谢过你家公子,不是谢过你。”
谢筠听到这话后倒也只是轻轻一笑,仿佛丝毫不将这一切放在心上。
苏芷从裴元眼睛随时往宫内望去的小动作察觉出了他们应该是在等什么人,便也停在了原地。
果不其然,不过多时,宫门处便有一队车马从里头浩浩荡荡的驶出。
看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架势,苏芷本能的想到恐怕是那个宫或者某个司的采购货物。
那些个长队在谢筠面前停下,裴元先是上前跟他们说明情况,之后便有人下马开始收拾先前的残局。
眼看马上已经进入尾声,苏芷还内折袖口内的地图踌躇不前。
她做了一阵心理斗争后,终于在最后关头鼓起勇气朝谢筠走去:“谢公子...”
因为先前的事,加上谢筠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友善,她心里头有些底气不足。
“嗯?”谢筠自然而然的偏头,眸光转眼间便落在她眼底,轻声说:“怎么了?”
他说得自然而然,反倒是让苏芷觉得自己小气了。
她咬了咬牙,道:“谢公子,我是...来找你的。”
首富也不愧是首富,商人也不亏是商人,只不过在眼中闪过片刻疑惑后,谢筠很快便明白过来,说:“姑娘可是宫中某个司的?”
他回忆了片刻,笑道:“我记得尚膳监说过这几日会换采购的人。”
还不等苏芷继续再说些什么话,谢筠便询问道:“方才是谢某的马车冲撞了姑娘,如今既是一个目的地,不如一同前去?”
苏芷本来的目的便是这个,她察觉到因为方才的那一跤有些严重,若是这样走过去可能多有不便。
本以为是个极难开口的事,但不曾想自己还没开口,谢筠便已经提了出来。
她抿了抿嘴,并没有过多犹豫就轻轻颔首:“那便叨扰谢公子了。”
谢筠说:“姑娘不必介怀,不用觉得有什么叨扰。”
等先前那匹倒在地上的吗和横在地上的马车收拾好后,商队里头便有人带着谢筠往最前头的马车上走。
他先是朝那人点了点头,又转而对苏芷说:“姑娘跟着谢某便是了。”
商队中其余的人对此并未有任何异议,甚至是表情上的一星半点不悦都未曾体现,除了一个唯独将情绪摆在脸上的裴元,苏芷便将他的脸色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说起来,谢筠算得上绝对温和有礼的,哪怕苏芷现如今不过是一个宫女身份,在上马车的时候,谢筠还是主动为她撩起帘子,笑道:“那便委屈姑娘与谢某同乘一辆马车了。”
对于大凉很多人来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是不清不白的,但苏芷本来就不是原大凉之人,自然不太看重这些东西。
她笑道:“谢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寻常儿女,倒是不拘小节的。”
说罢!她朝谢筠点头,从他面前跨上了马车。
苏芷才坐下,谢筠便也进了车厢。
说实话,寻常马车可能会有所不便,但谢家的马车里头不仅是大,也格外豪华。
里头的座位的距离就算是将腿全部伸直,说不准也够不到对面一丝一毫,她并没有半点负担。
显然,她也能看出对面的谢筠虽然上车前说委屈自己与他同坐一辆马车,但恐怕心里头也并不当做一回事。
她打量谢筠的时候,谢筠也抬眼朝她笑了笑,淡然道:“姑娘想打量谢某打量便是。”
他语气轻了些,带着些轻快的笑意:“寻常儿女,不拘小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