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的早晨总是在第一丝曙光之前到达。

在太阳出来之前，司号员金小柱就早早地起床，倒不是为了吹起床号，而是为了给他敬爱的指导员同志打热水——炊事班长起得比他还早，估计这会儿头一锅开水已经烧滚啦。

小金确实挺喜欢这个指导员的，别的不说，光连长回家这几天，指导员带着他们在连里建起了养殖场，替战士们改善伙食，最关键的是，这些活他本来也想参加的，可是指导员却将自己从家带来的一包糖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靳排长让他邮回家给刚满一岁的儿子吃；另一半直接塞到了他的兜里，而且指导员一边往他兜里塞糖一边对周围几个排长说，小金今年才多大？这个年龄本应是上学的时候，小孩子哪能跟大人似的吃这种苦？你们几个记住啦，以后除了训练任务，其他的就不要让他参加活动了，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能让正在发育的骨骼出现损伤！说着还摸摸自己的脑袋，给了自己几本书，让他好好学习，把初中的知识好好复习一遍，等有了机会赶紧考个高中，将来上了大学当个科学家，一定要为祖国多做贡献，就这么几句话，让金小柱这个已经有资格被称为“汉子”的大男孩当场哭了。

真的，金小柱面对泪流满面的老娘，坐上火车去当兵的时候没哭；参加训练，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在训练场上受伤的时候没哭，可就是指导员这几句话，愣是让他掉了眼泪，打那时候起，金小柱就决定了，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当一个科学家来报答指导员的知遇之恩。

循着炊事班的灯光，金小柱提着两个暖水壶走到炊事班门口，还没等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走了出来，不容分说地接过金小柱手中的暖水壶，无奈地责怪道：“臭小子，我不是说了让你保证九个小时的睡眠吗？怎么又是天没亮就起了？”

金小柱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嘿……指导员，习惯了，其实我晚上睡得早，起得也早。”

出来的正是韩彻，刚到连队的时候他就跟金小柱说过，让他保证充足的睡眠，可是金小柱这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孩子就是不听，每天晚上都要等他睡着了才肯回宿舍睡觉，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司号员，韩彻只好数落道：“你那叫睡得早？我昨晚上写计划书熬到了十一点多才熄灯，紧接着就看见窗户外头一个小个子的黑影一闪而没——那就是你吧？你先别急着否认，咱们连就你个头最小，要是昨晚的那道黑影不是你，那只能说明两种情况：第一，咱们连进贼了，第二，咱们连闹鬼，但是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不是我说你，我十一点多熄灯，你再回到宿舍得快十二点了吧？就算你十一点半睡觉，你看看表，现在才几点？不到五点半，这一夜你总共才睡了六小时左右，白天你又得参加训练又得学习，根本就闲不住，长此以往你的身体怎么办？别拿我们跟你比，我们都是成年人，身体已经定型，免疫系统也已经发育完善，就算是少睡一会儿也不会伤害身体，可你呢？听话，快回去睡个回笼觉，该吹号的时候我叫你。”

金小柱笑得跟梁三喜似的一样憨厚：“不了指导员，我这人醒过来就睡不着了，与其回去烙大饼，还不如在这儿帮帮忙，再者说了，我还想给您打洗脸水，结果您起的比我还早……”

韩彻无奈道：“那成，你进去给炊事班长帮个厨吧，多学门儿手艺对你将来有好处——今天的起床号晚半小时吧，这几天同志们都累坏了。”这话说的没错，同志们这会儿还在睡觉呢，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懒，按照往常的习惯，战士们早就起了，只不过这几天韩彻一直带着他们伐木采石，又将这些近千斤重的材料跟推磨似的往山下送，确实是累得不轻，别看一个连百十号人就以为弄这些东西很轻松，在山上往下运这些建筑材料是及其考验团队合作的，如果谁在运送途中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导致整个连的战士们都被这些材料压伤碰伤，这一趟下来不仅考验体力，更加磨练人的精神。

所以这几天韩彻一睁眼就先往炊事班跑，他是为了给同志们安排点儿合理的营养餐，这些营养餐都是打老爹那儿学来的，他记得老爹曾跟偷鸡贼似的对他悄悄说过，当年“幽冥虎”之所以能保持强大的意志力和体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聘请了一个老中医，专门给他们弄药膳来调养身体，当然了，药膳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合理地分配训练时间和科目，在保证受训人员的身体不出现损伤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严格的磨练，这样才能让他们越练越强。

金小柱很干脆，应了一声就掀开门帘跑到厨房去了，韩彻则提着两大壶热水向连部办公室走去——那里既是他和梁三喜的宿舍，又是他俩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靳开来也到了连部，一进门，这个滑稽演员就乐开了：“我说指导员，今天遇见什么喜事儿了？我怎么闻着炊事班那儿有土豆炖排骨的味儿呢？”

韩彻抬起头道：“不是土豆炖排骨，是土豆炖牛肉，还加了一点儿红豆和黄豆，这两天天气转凉，寒气重，同志们又沿着山来回运石料，出汗太多，我让炊事班长按照温补的药膳方子给同志做了几道菜，固本培元，驱驱寒气，免得落下隐疾。”

靳开来将军帽扔到韩彻的办公桌上，一片腿坐到了桌子沿上，两手握住腰带拿韩彻开涮：“哎呀自打咱们赵指导员来了以后到底是不一样了啊，顿顿有肉吃不说，啥都替咱们考虑到了，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九连的士兵把家里的老娘接过来来主持家务了，我早就听说抗日那会儿军事主官跟政委都自称一个当爹一个当妈，这回看来此言不虚啊，你指导员同志和连长本应是一文和一武，这回愣是变成了一公和一母。”

韩彻掏出一盒大中华，取出一根以后将剩余的扔向靳开来，示意他自己拿，这才取笑道：“你老靳这张嘴呀……不说别的，你现在有了儿子了吧？”看到靳开来得意地点点头，韩彻又继续说道：“等到将来娶了儿媳妇，你说人家小姑娘要是知道她老公公这张破嘴什么都说，一点儿公爹的样子都没有，不给你做饭吃，你咋办？”

靳开来虎目一瞪：“她敢！指导员，你还别瞧不起人，就咱老靳这个模样，要是真到了儿子娶媳妇儿那会儿，这老公公的架子说端就端，任她谁家的姑娘见了咱，都得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公爹！”

“得了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