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之前她自制了一点松针酒。
她三个月前便开始做的,给家里的两位留了点,便带了一壶给七叔。
蔺北给七叔满上:“七叔,您尝尝。”
七叔伸长了脖子,一吸,松针酒的清香扑鼻而来,实在令人陶醉:“酒,好酒!”
蔺北一边给他满上一边笑着解释:“这啊,可是我特意做的松针酒。书上说:久服松针,令人不老,轻身益气,不饥延年。我将松针洗净之后,用麦饭石处理后的泉水浇灌,又放了白糖,足足放了三个月,您尝尝。”
说话间,他已经将酒杯端起,放在鼻前微微晃动,似乎品味一般,然后忽然极其豪迈地将酒倒入水中:“好,好酒!”
七叔又称赞了一番,这一次称赞比刚才只闻着香味时说的更豪迈。
“那我再给您满上。”
他却缓缓悠悠地将酒杯拿起,在面前晃了晃,不喝。那酒杯原本是灰色的,小小的,可以看出用了很多年,在一侧还有一个小小的豁口。七叔粗大粗糙的手指捏着这灰色的小小的酒杯,看着有些笨拙。
蔺北看到小孩脖子上看着的精致的玉,赞叹了一声,说道:“好美的玉。”
“是偶书非要补齐这孩子一岁的礼物。”
原来如此。
蔺北看着孩子的笑脸,说道:“他对阿宝很好。”
七叔听罢,并没有蔺北意料中反应。他轻轻摇了摇头,皱如落叶般的脸上露出了点隐隐不可见悲伤,用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摸了摸吃着狐狸糖的小孩,拿着粗布擦了擦小孩丰富的口水。
“他,心不在此间。”
“心不在此间?”什么意思?
七叔像是老黄牛一样敦厚的眼神看向了小孩:“这个孩子,是他最后的寄托了。”
“他……”蔺北诧异地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孩。
七叔长叹一声,一股长长的郁气从他的胸中吐了出来,仿佛很久:“你应当知晓,偶书原本是当县尉,这职务虽小,可也是咱们这附近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可是他却并不开心。”
“偶书对这孩子的事情不欲多言,就连我也旁敲侧听,又细细到别处打听后才大致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并不是自愿生下他的。然而被强迫后,官府也没能做主,偶书不满,也未能还一个公道,一怒之下,便回来了。”
蔺北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诧异地看着小孩。小孩只眨巴眨巴眼睛,专注着自己的糖。
可从这还未完全张开的小脸来说,其父母也应长得不差。
“那您……”蔺北有些迟疑的问道。
七叔笑:“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不反对?”
蔺北迟疑地点头。
“哈哈哈哈”七叔大笑,他的脸粗糙而又温暖,在阳光的反衬下展现出一种豪迈,让人仿佛一瞬间想到了北方茂盛草坪,有种策马奔腾的豪迈与激情。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何苦去干预。”
他如此豁达,蔺北也不好意思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着小孩洗澡,暗戳戳地不平:“那些坏人啊,老天爷会惩罚他的。”
他却摇摇头:“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老天爷?”
蔺北这次更加惊了,从北到南这么多年,从来没多少人这么说过。大家都虔诚地认为真的有神仙。
就连到了南山这里,观音庙虽然破,那时因为又新建了一座新的观音庙,所以原来那个才逐渐没什么人,成了虞子野的暂时住所。
大家对神灵都是虔诚的,尤其是蔺北这种进山采药的人,是相信所谓的山神的。
所以此刻,听到七叔这话,蔺北着实震惊不小。
“您…您……”蔺北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七叔却慈祥地看着她,不欲多言,只指了指门,说道:“你进去看看吧。”
蔺北半信半疑地进去,慢慢地推开门。
门有些老旧,发出吱的一声,尖锐而又刺耳。
这是刘偶书的房间。蔺北猜测,因为屋子里摆满了书,不计其数的书。打开房间进去,阳光从外而入,左右两侧以及前方陈旧的,甚至泛着枯黄的书架却仍躲藏在黑暗里。
正前方放着一个又长又矮的桌子,上面有一些木屑,左上角摆放着一个瓷碗,正中央是一张纸,一角半卷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开门时候的风。
蔺北慢慢走过去,蹲下来,小心地将卷起来的一侧重新用掌平展好,纸上的字便主动映入了她的眼帘。
“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
笔画苍劲有力,泛黄的纸张甚至在写到“阶”时戳破了纸张,清楚地可以看到书写人在写的时候是多么愤慨和无助。
不被发现的和氏璧,难以平反的卞和,无法被重用,却也不必也不用在官府台阶底下供人驱使,消磨意志了。
也许也曾年少轻狂过,却突然意识到,曾经最讨厌的“无复没阶趋”,也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