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柿坐在竹席上,展开手中的画卷给悯之看。
“给你的,好看吧?”
她手里的画卷上有重重梨花、碧荫朱墙,画卷极长极软,几乎盖住了她的身子,好像一匹绣着繁花绿叶的绸缎披在她怀里,一寸寸看下来,将悯之看得呆了好一会儿。
她乐呵呵地欣赏起了悯之脸上的惊讶,眸子中水波盈盈,满是欣喜地与他确认:“好看吧?”
“这画你画了多久?”悯之问。
“也没多久啊。”里柿想了想,道,“反正我闲得很。”
她说着将手中捧着的画卷轻轻扬了扬,“那日起风时,暖风从花间穿过,就像这样……”画卷在她手中起起伏伏,“然后枝头的梨花开始如水浪翻滚,接着再也兜不住了,下雪似的哗啦啦落了一地。”
悯之听得微微一笑,目中光泽如昔。
“梨香实在诱人,风稍一吹,满襟都是甜香甜香的。”里柿说到这里对此颇有些遗憾,“原想着给你折些回来,可是被一个老宫人给拦住了,他不许折,我也就没折到。”
待她明日得了空,便可以肆意去内宫折梨枝了,到那时候可不会手软。里柿姑且不告诉他。
“有画就很好。”悯之低首看画,全然沉醉在了画卷之中,“阿觅,谢谢你。”
里柿立起身来,“谢什么?以后有什么我都可以画给你,画山水,画日月,画山巅云雨,画凡间烟尘,只要你想看的,我都会努力学。”
她说完,悯之的神色变得复杂无比。近来里柿也发觉了,她待他越好,他的心防也就越重,好像在刻意把自己与她割裂开来。
里柿意识到自己不该同他说太多,正要将前言圆过去,便听得殿外一阵嘈杂,随之传来了祢笙请安的声音。
“四公子吉祥。”她说。
是景授来了。景授在秀王府思过整整一日,因着那日的内侍替他作证,加之朝臣纷纷替他说情,今晨已然被霍琏解了禁足。他解了禁足后直接去了画府,没有寻到里柿,打听之后方独自来了行苑。
景授与悯之关系最近,他年长悯之两岁,又是先皇后亲手抚养长大的,与悯之堪比同胞兄弟。故而他自殿外而来,一路都畅行无阻。
“老六,怎么你这儿还是如此冷清?”景授一进来,冰冷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里柿。
即使是在与悯之寒暄,他依旧如同盯着猎物般盯着她不放。这样的逼视让里柿不寒而栗,她完全没有想到景授会这么快解除禁足,亦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到行苑来,更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举动。
她捏了一把冷汗。
悯之让宫人收起自己怀里的画卷,神色依旧如常,并不算热络。“你来有什么事?”
“我来……”景授停下了转动青玉扳指的手,抬起下颌指向里柿,“是想找她。老六,阿觅是我一个故人,把她给我吧。”
他说着朝里柿颇意味深长地一笑,像是在委婉地告诉她已然无处可逃。
里柿微微收起下颌,双足却是纹丝不动。已到了这个份上,她无论走还是不走,悯之都已经被卷入局中,那她何必要走。
“四公子请自重。”里柿悄悄看了悯之一眼,话音一沉,“四公子与我并不相识,何必欺人太甚。”
景授大抵亦不会愿意自己的丑事被抖露出来,她只想缓过这一阵子,再与之从长计议。
但愿景授不要太执着。
“自重?呵!亏你说的出这两个字。你就是喜欢这样折磨我是不是?装死逃出宫去,骗过了所有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内疚自责、痛苦了多少个日夜?你……你该死!”
景授朝她而来,呼吸渐重,他像是疯魔了一样,完全不顾周围的人肆意发疯。
“她若不愿意,任何人都不得逼她。”悯之的声音冷若寒霜,他摇动木轮椅,挡在了里柿身前。
二人之间只隔了几步,悯之背对着里柿,面对着景授的脸上尽是冰冷,阴影遮去了他一半的面容,却遮不去他身上的阴鸷。他身上好像有了许多会扎人的刺,这神色逼得景授脚步忽停。
“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景授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朝前一步,与悯之对上了,“你如今不过就是个寸步难行的废人……”
说着他伸出双手握住了轮椅的两侧扶手,满面威胁地看着悯之。
“你要干嘛?”里柿即刻去拉景授的手,急得有了些许颤音,“……放开!”
她的力量不足以撼动景授分毫,后者亦全不因此心慈手软,只拉开剑拔弩张的架势,要与悯之一分高下。
可悯之丝毫不让,神色从容,“素容虽然已经死了,浣衣局见过阿觅容貌的人却不少。你若是不介意我这个废人抖出你那点脏事,便尽管在此闹下去。”
素容,便是那个罪臣亲眷,阿觅替之服罪的女子。里柿亦是昨日才从裴沧山口中得知此事,不知悯之是如何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