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寂一时只觉得喉咙像是梗住,再不拖延,迅速起了身:“谢殿下。”
随他进了内室,侍从将那碗刚煮好的雪梨汤端到她面前,纵是头埋得再低,沈寂也能瞧见他目光里的促狭。
怕段渊再说出什么奇词儿来,沈寂自己拿了汤匙,一口一口喝下。
雪梨清淡的味道润了嗓子,当下倒觉得好多了。
正要同段渊报今日的文书,却见他头也不抬:“既不舒服,便不用禀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寂应了声是便起身,打算离开,却见段渊抬了抬眼。
“郡主还小,性情不受规束,你不必放在心上。”
“臣不敢,”声音一顿,沈寂开口道,“臣只是怕有心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在前世,几年之后皇帝欲为慕承欢选婿之时,遭到了这位郡主的强烈反对,又是哭闹又是绝食,直言非怀王不嫁。
有此一事,再加上段睿亦煽风点火,暗示段渊勾结高溪,到底还是让皇帝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你在替本王担心?”
他开口的时候目光很缓慢地移了过来,夹杂了些许说不上由头的锐利。
对上他那目光,沈寂轻声开了口。
“身为殿下府中人,此乃本分。殿下既知郡主对您有意,又何必给人希望。”
段渊轻笑一声,似是听见什么极有意思的话,骤然转过身来看向她。
外间黄昏微坠,天际半层薄云挡住夕阳廖光,墙上光影错落,只能瞧见那人五官明晰,轮廓峻拔。
他一牵唇,深邃的一双眼睛很沉默地望过来。
这副神情,沈寂很熟悉。
她心口没由来地空了一瞬,恍然间,只觉得仿佛回到了前世那满是血腥气的内室。
刻入骨髓般的难忘记忆顺着血流寻回它原来的位置,被她刻意淡化的目光和人此时此刻如同夏日里无端落下来的雨,直激得人身上战栗。
手心冰凉之间,听得他缓慢开口。
“沈经历,对人无意又给人希望的事情,你有没有做过?”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击打在她心口上,沈寂目光倏然顿在地面上,一时忘了开口回话。
段渊起身走过来,沈寂眼见那双墨黑云履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他一只手伸过来抚在她下颌上,把持地不轻不重,逼迫她抬起头来。
他手上的玉扳指将坚硬的凉意传到她脸上,沈寂敛目,眼睫微颤。
那人却笑起来,举重若轻的一句话破开了气氛的僵持。
“想必沈经历这样良善的人,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他松了手,走进后室。
“你回去吧,五日之后的百花宴,你随本王出席。”
语气自然得很,仿佛无事发生。
沈寂垂眼,好半晌才压住气息里的颤意,低声应了。
……
百花宴今年亦举办在青云台,宫中上下向来十分重视,故而开办得十分浩荡。
宫中的宴会都是正式又繁琐的。
天还未凉透,前去各府接人的马车便已经到齐了。
段渊今日穿着较往日沉肃了些,一袭月色珉襟长袍,发上是沉金木冠。
他下了马车之后,回身望了一眼沈寂。
“身子不舒服?”
沈寂本就生得白净,今日脸色却要较往日更苍白些。
她从晨起身子便不大爽快,不过现下段渊问起,她也只是摇摇头:“劳殿下挂怀,只是近日着了凉,不碍事。”
段渊没再说什么,径直进了青云台。
青云台早已被装潢得亮眼,正是秋日里,大朵的菊花绽在清池两侧。御花房培植出来各种往日里瞧不见的颜色,今日都聚簇在这里,等着人观赏。
青云台两侧是大片的凤凰花,红火成色,在阳光的映射下分外耀眼。
着实无愧为花宴。
席中上的是花果茶,被热气一蒸,满院皆是四溢的花香意。
身周尽是皇亲贵胄,皇帝的后妃坐得远些,沈寂身边尽是各路亲王,恒王亦落坐在不远处,见段渊带着沈寂,眸光闪过一丝讥诮。
而在高案右侧首位的,坐着的那个长眉斜飞入鬓,眼尾轻挑带笑的男子,正是当朝九千岁顾珏。
沈寂悄然抬眸,静望了他一眼,虽隔着远瞧不太真切,但却在他起身之时见得他腰间所佩荷包,正是前世她所见的那一个。
沈寂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不再看了。
皇帝一直到午时才来,朝务繁忙,皇帝看上去兴致也不算高,只潦草地看了几场表演,便去青云台阁上歇着了。
皇帝一走,宴会间的气氛才活泛了几分,沈寂身上却有些疲乏,向段渊告了假:“臣有些头晕,想出去走走。”
段渊正逗弄着纯妃刚诞下的十七公主,应了一声:“你去吧。”
沈寂在青云台后园走了许久,才觉得好些。前世来青云台是扮成侍女假混进来的,没敢这样大方地瞧瞧青云台的景色。今日看来,倒觉得不愧是皇家第一园林,园内景色迂回大气,层林茂密,实在难得。
天色已经不早,此刻暮色四合,园中静寂。
主台那边喧闹声已经小了,沈寂估摸着快结束了,便打算往回走。
就在此时,静谧的园林之中却传来了一二细碎的说话声,似是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