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莫名挨了这样一下,怔了瞬。
他却已经负手离去了,袍袖被风轻轻吹动。光影落在他身上,身形颀长。
“起来吧,下不为例。”
沈寂仍在原地跪着,目光顿在他离去的步伐中。
已经忘了是多少年之前,她当时为恒王所用,受他嘱托去拿段渊府中攻打大渝的军令图,令她将此图毁了,以让雍帝不再信任他。
她那时恨段渊入骨,自然唯恒王之命是从。
段渊向来不防她,这军令图就在后室藏着,她假意失手将墨泼在了那军令图上,又因后来擦拭而把那图毁了个彻底。
段渊得知此事,来不及怪她,只因次日便要用此图行军。
他记得那图的行布,内室的灯明了一夜,他自己以一己之力又绘制了一张。
虽最后并未误事,可还是被雍帝知晓此事。
他为了护着沈寂,自然将此事一力承担下来,说是自己不慎。
雍帝大怒,三九的大雪天里,令他在雍和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令他体会边疆将士苦寒,记住这个教训。
段渊向来身体强健,可回府之时,面色却带了白。
也是因为这三个日夜,从此每年三九天,他那双膝都会疼得刺骨。
可当她去他府院前跪下请罪时,不过跪了一刻,他便出来了。
扫了一眼那庭院中未化的冰雪,段渊伸手轻敲她发顶,唇色泛白却带着些笑意。
那一双桃花眼映着她的身影,带着点儿无可奈何的缱绻。
他朝她伸出手时,也是这样落下了一句话。
“起来吧,下不为例。”
那个时候的沈寂曾不负责任地想过,他这个模样,真的不像个坏人。
从此以后无论恒王如何要求,她都没有再做过这样的事,私仇是私仇,与黎民百姓无关。
那日若段渊没有不眠不休地重绘一张,不知边关多少将士要为她的私怨陪葬。
那些将士是无辜的,正如她的父兄一样。
沈寂闭了闭眼。
“哥儿,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长风在她身侧扶了她一把,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感慨,“这位怀王殿下,还真是个好说话的人!”
一旁的典史长挑了挑眉看向那边一个跪倒在地,一个翻着白眼的两个人……
倒也未必见得吧。
沈寂被长风扶起来,眸子微垂,琥珀色的眸心似金海,让人看不清神色。
典史长看向她,心有余悸道:“沈公子今日受惊了,好在怀王殿下未曾怪罪,要不我该如何面见兄嫂……”
“多谢大人。”沈寂冲他点头致谢。
“我不过就是一介小官,哪是什么大人,沈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二人交给我处理就好,”典史长的目光移向那二人,言辞之间狠厉了些,“得怀王殿下之令,不得轻易放过。”
沈寂又道了谢才同典史长告辞,朝家中走去。
行进沈府院中已近黄昏,日光余晖似水,平和宁静。
沈寂正打算回院,却忽然瞧见沈柏身边的长林皱着张脸跑了过来。
长风瞧见他这般神色便在一旁叹了口气,先他一步开口问道:“你主子又怎么了?”
近来寂哥儿有心历练柏哥儿,便将家中不少事都交给了柏哥儿去处理。
可柏哥儿不像自家主子这般能承事,个性又不及商贩中那些老油子圆滑老练,被骗了欺了都是常有的事,常常都要沈寂去收尾。
长林遇见沈寂如遇救星。
“寂哥儿!那些场贩瞧着你不来,便有心欺负我们哥儿,这几日在卖行已经亏了不少钱了,您让叫价的那些东西,那些人都联合起来哄抬价格,要不咱们就拿不下,要不就只能高价收了。”长林拧着眉毛,叹了一口气道。
沈寂沉吟片刻,而后对长林道:“明日卖行会有一副行真隐士的雪中红梅图,你让他务必将此画卖下来,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长林怔愣了瞬,有些不理解道:“花多少都在所不惜?那些人若是瞧见我们哥儿有这样的架势,还不得喝出命来砸他!”
“明儿我去瞧瞧,你且这样告诉沈柏就是。”沈寂面色沉静道。
听他这样说,长林心中琢磨着许是她自有安排,便也不再多言,应下了。
待长林走后,长风按捺不住,急急开口问她:“哥儿,到底是谁寻得了行真隐士的真迹?怎么我打听了这么长时间都未听到消息?”
那行真隐士平生便是一副雪中红梅图最为出彩,后人争先仿之,却也始终欠缺火候。
这么多年即便宫中亦在寻探这真迹的下落,却也只在流金阁中收藏了一隅,其余部分则始终没有消息,如今竟横空出世了?
沈寂回了院中,径直走向后室,在铜盆之中涤净了手,轻描淡写道:“早便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