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二月底,早春暖阳落在府中檐上,折射出莹泽的光亮。
内室燃着清淡的檀香,有人在窗前立着,一袭浅青长衣素净利落。
那人搁下手中的玉器,抬眉望向对面坐在太师椅上目光灼灼的老人,像是缓叹了一口气,而后斟酌着语气出言。
“楚老爷,同您我不会言虚。虽然是您瞧好的,可这翡翠莹中带絮,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那着一身绛紫长衫的老者闻言面有痛恨之色,一拍大腿道:“都怪那人一直在我面前说这玉色泽晶莹,说什么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极品,我瞧着这玉也好看的很,还有那样多的人在旁边应和,我才信了他的!”
沈寂笑了,缓摇头:“那是京中玉坊惯用的伎俩。”
“唉,人老啦,不中用了,看个东西都看不准……”也跟着沈寂笑起来,楚明盛叹气道。
“您别这样说,今后您若想寻什么宝贝,直接来寻我就成。若是能替您掌眼,也是沈寂的荣幸。”说话的人姿态谦和有礼,虽身形瘦削,一双眼却清凌凌的,染着一贯的温和疏离。
“沈公子过谦了,这十里八乡的商贾家中儿郎,就属你顶个优秀,我自然是信你的眼力。你的这双好眼睛,就是为了鉴宝而生的啊,想当初满京人都瞧不出的黄玉髓包壳,竟被你看出有金水菩提沉在其中,你也不过才十五岁!”感叹过后,楚明盛皱了皱眉,神色之上挂上愤慨,“瞧我家中那个不成器的,若是有你一半便好了!”
“都是过往之事,是京中对沈某过誉了,”淡笑应了,沈寂道,“令公子性情活泼为人义气,在京中也是响亮的名声。”
楚明盛冷哼一声,道:“他那算什么好名声,日日无所事事,就知道往外面跑!”
沈寂面色平静,淡笑了下,没再多言。
外面不知何时传来喧闹之声,沈寂抬眸须臾,瞧向垂帘。
有小厮神色略带慌张地跑进来,瞧着有外人在,神色才敛了些。
“寂哥儿——”
沈寂看是沈柏身边的人,眼微抬,淡道:“怎么了?”
“我们……我们哥儿在外面又跟人闹起来啦,还请您去瞧瞧罢。”
手上尚有磨玉的屑,沈寂在小厮递过来的水中净了手,用帕子拭净后才回身恭敬对楚明盛一礼,道:“您见笑了,二弟年纪还小,生性顽劣些。”
楚明盛站起身来,摆手笑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一样,得亏有你这样一个长兄看着!老夫也叨扰这么久了,你快去瞧瞧罢,别真闹出了事。”
“今日是我招待不周,下次定然登门给您赔罪。”
沈寂颔首,依礼同楚明盛告辞,这才同小厮出了府。
楚明盛在身后瞧着沈寂的背影,光影落下,显得她身形格外单薄。
说起来,沈寂这孩子虽然不错,唯独一点,便是生了个女儿模样。
一张脸白净得不像话,那双眼也微微上挑,不过潋滟意被她那双眸子的清冷堪堪压住,倒也不十分女儿作态。
楚明盛饮尽杯中的茶,站起身来,微叹了口气。
想来这孩子也是命薄,听说好像是沈家二房外室的儿子,好大了才被接回来在府中养着。
也不知道是受过怎样的苦,才有今日这般通天本事啊。
……
沈寂出了府,眉眼中的冷狭裹着漠然一点点透出来,淡声问着:“他又惹了什么祸事?”
她身周的小厮长林也是赔着十二分的小心,苦着脸道:“寂哥儿,今日这一遭也不能全怪我们柏哥儿。那顾家的公子非说柏哥儿欠了他银钱,就在当街咄咄逼人起来了,现下都要打起来了!”
“欠银钱?”沈寂皱眉,“真欠了?”
沈家是京中第一商贾之家,家中本已富裕无双,何须到外间借银钱?
“倒也不算……”长林支支吾吾的,沈寂扫了他一眼,他便开口直言了:“顾家兄弟在寻花楼养了一批瘦马,上回柏哥儿去寻欢时,顾家的大公子顾初安便给我们哥儿介绍了一个……原本说好是三百两,结果今日竟狮子大开口说是三千两!”
言至此,长林神色有些赧然。
京中第一富商家中公子连三千两都拿不出,说出去简直叫人笑话。
长林瞧着沈寂的脸色,继续硬着头皮说道:“哥儿前阵子刚把一件上珍和田给摔了,正筹钱准备再买一件呢,所以手里紧了些……偏偏今日那顾初安又不肯松口,哥儿是个急脾气,就当街跟他吵起来了。”
沈寂闻言冷笑:“真有出息。”
说起此事长林有些愤愤,道:“其实那玉也不是柏哥儿摔的,而是那顾家的二公子顾初文朝我们哥儿借钱不成,便刻意毁的,事后还不承认。这顾家两个公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寂眉眼如常,眸底的冷却带了点尖锐。
“今日这顾初安还这般欺凌公子,分明就是替他弟弟借不成钱一事出气!”长林瞧了一眼沈寂的脸色,声音带着些愤慨。
没再说什么,沈寂径直向长街的方向走,遥遥已能见围观人群,听得人群中央有推搡之意,不知是什么物件被打碎,传出轻脆声响。
她忽然顿了顿,侧眸问:“之前被毁的玉可收起来了?”
长林愣了一下,忙应:“收起来了收起来了,这和田玉是老夫人赐的,哥儿心疼得很,如今虽然毁了也收在了匣子里。”
“去拿。”沈寂简短地吩咐了一声。
长林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利落地应了,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