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而当冯映走进塑月帅帐，看到沈令的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直觉，将他之前一个模糊的判断拉出了思维的深处。

要怎么样，才能让北齐皇帝不拒绝沈令的请求呢？

151

死了就好了。

死人不会拒绝别人。

永远。

152

所以冯映并不意外北齐皇帝的人头被沈令拿出来当条件，他只是意外沈令会这么做。

沈令在北齐，有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名声。

他弟弟沈行是北齐皇帝最心爱的男宠，日常周旋于诸王之间，秽迹颇多，现在是内侍省令，在内宫可算一手遮天，皇帝身边嫔妃娈宠只要不是他的人，三天都活不下来，手上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沈行又和鲁王勾结，卖官鬻爵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无恶不作，名声极差。

至于沈令，因为生得好，又有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就受东宫宠爱，带在身边委以重任，也被讽为以色侍人。

但沈令为人与沈行迥然不同，他为人清正自持，作为武将恪尽职守，操守极佳，也不参与朝政，朝野上下不拘泥于门户出身的清流大臣都对他赞誉有加。

他的妻子窈娘姓朱，其父是个御史，颇有清望，和沈令交情甚好，后来因为进谏惹怒权贵，被赐自尽，家人发卖。夫人自缢身亡，只留下窈娘孤身一人，被沈令买下，太子赐婚，现在成了堂堂受过诰封，正二品的郡夫人。

在冯映的印象里，沈令是一个清刚自持，极是忠君体国的人，他是真的万没想到他会暴起当堂杀掉所有宗室。

可沈令确确实实这么做了，冯映不由得在心内把关于沈令的一切认知全部推翻重来。

而且沈令见了他对父亲之死淡漠如此，却毫不意外也不在意……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向沈令，沈令垂头，看不清表情，冯映想了想，柔声唤了一句：“沈侯。”

沈令抬头，冯映深深地凝视他，过了一会儿，沈令略微移开视线，冯映心内有了一个判断，“……你想起来了对么？”

沈令像是被针刺了一样飞快抬头望向冯映，对方对他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冯映慢慢说下去：“……既是想起来了，那我也不用避讳什么，沈侯，你该明白，你杀了先帝这件事，我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

他顿了顿，然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说，冯家全死光了都是应该的。

他在前生对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冯映也如现在一般病着，含笑把自己的伤疤血淋淋揭开给他看。

沈令轻轻扶他躺下，拿帕子把他额头热汗抹了抹，给他把被角掖牢，起身告退。

他走出塑月军营的时候，太阳已彻底西沉，沈令驻足望了望天空，天是昏沉沉的黑，云把星光月光俱都掩了，他看了一会儿，裹紧披风，如同来时一样，一人一骑，回转成安京。

153

沈令没回府，他去了刑部的大牢最深处的地牢。

那里关着他的弟弟沈行。

沈令昨天在金殿上大杀四方的同时，派兵捉拿沈行，将他关押在此。

他从窥看孔居高临下地看。

牢内还算整洁，沈行睡在床上，旁边一盏油灯，他睁着眼看棚顶，一张妖冶美丽的面孔若然有思。

他还记得受刑那日，沈行七岁，哭得声嘶力竭，被从他怀里拉开，小孩子那么纤弱的指头，生生在他臂上抓出了十道血痕，他的弟弟哭喊着，嘶叫着，以为哥哥可以像过去一样，张开袖子，庇护他安好。

七岁的孩子，那么小，才刚能背下些书，扎马步的时候会撒娇说腿疼的他的弟弟，被剥光衣服，捆在长凳上阉割，血淋淋的奄奄一息，却还歪着头，淌着眼泪，看着他。